第18章 第 18 章

惠王又连漱了几次口,才将口中的怪味压制住。

他取过药方反复地思索,俗话说,久病成医,况且,他也确实对医理有些涉猎,这无疑是一份养身的方子,甚至用到的药材也几多名贵。

可如何能形成这般怪的味道?

怪到像是个戏弄。

然,往往懂得越多的人,越爱多想,想可会是他一直拖着病体不好,受到了猜忌,又想,他认识的沈三郎,是那种会为了女郎而针对人的人吗?

他轻捏着药方,一点一点拧成团,出神地回忆着每一点山寺相处的细节。

另一边出了惠王府的沈遐洲,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他亲眼见到惠王同王静姝的相处,肆意蔓延又被压制的恶意,让他派人开了惠王的窗。

他一直知晓惠王的体弱至少不是作假的,无非是拖延着不真正根治而已,他也知,一夜山凉,惠王必然会受寒。

所以,他也早计划好了今日的看望,然即便口味诡异的补药让惠王露出了难受的神情,也无法填补,知道王静姝给惠王送药,给他造成的伤害。

王静姝就这么关心惠王,才回府便遣了人给惠王送药?

她凭什么厚此薄彼?

想她住入沈府已然许久,却从不曾过问过他如何,他昨日还被她气吐血了。

虽然她并不知。

可她凭什么不知晓?

沈遐洲病了,一半是小心眼憋的,一半是装的。

沈二郎最先来看他,年轻郎君脸色苍白,长睫覆眼,总是透着些冷意的眼眸被遮盖,这般卧在榻上当真有些萧萧肃肃的虚弱。

沈遐洲听得动静,睁眼,扫见是沈二郎,懒得搭理地又合眼。

这一眼,沈二郎便瞧出些不对劲来了,三郎是何等心性的人,除却四年前濒死那一次,何曾这般外显过自己的虚弱。

况,他刚问询过医正,医正眼神闪烁,道三郎是胸中郁结,脾脏虚弱,犯了旧疾。

三郎的旧疾,他是知晓的,余毒祛清,一般便少有牵动的时候,那问题顶多就是出在了胸中郁结,想来问题并不大。

遂他也将心放了回去,下一刻,又陡地提了起来,谁这么大本事让三郎胸中郁结?

他古怪地看着闭眼的沈遐洲。

“二哥还有事?”沈遐洲不耐睁眼。

沈二郎语调古怪:“我无事,三郎你好好休息,我昨日答应王表妹为她举麾,今日便不再过来了。”

沈遐洲气得坐起:“她不知我病了?”

所谓的举麾既是祭舞中乐生的领头者,每起一曲或是变化乐器便举一次麾,也相当于指挥,沈二郎既答应了王静姝没寻到大家,就自己上,自然是要先练起来,乐生也勉强由府中的表姑娘们凑齐了八音,如此至少能将舞曲的基本配合给调出来。

他见三郎激动得坐了起来,也就明白自己猜对了,假作不解道:“王表妹是家中娇客,先不说人有事要忙,住得更是离你一东一西,她凭何要知道你病了?”

“况你这身体也是旧疾了,养几日就好了。”

沈二郎说完,拍了拍沈遐洲,笑意更深地离开了房中。

沈遐洲唤来星泉,脸色发白:“我病了的事都有谁知晓?”

星泉甚是自信道:“知三郎不喜人扰,这次请医正时,我只惊动了二郎君。”

这是有前例的,星泉那时才刚到郎君身边侍候,三郎身体远没有恢复得如今这般好,不稳定时,还咳过血,他第一次见,吓坏了,请医正时嚷嚷得整府都知晓了,府中各位主君、夫人,甚至连长公主都惊动了。

后来被郎君训过,也加之郎君身体确实越来越好,他便不再一惊一乍,这次久违的请医正,他特意藏着只让二郎君知晓了。

怎三郎还是不满意,神情跟要吃了他似的。

沈遐洲胸口气闷难受,盯着星泉直道:“我迟早要把你卖了。”

星泉吓哭,抱着郎君痛哭:“郎君你别不要我,我家中无人了,我离了郎君还能去哪!”

“郎君!”他哭得凄厉,道完了惨又开始道离开了他,郎君院中就没有一个比他喜庆的了……

他确实是最机灵最会求饶的那一个,沈遐洲往引枕上一倒,只伸出只手朝星泉挥了挥,吐字:“滚——”

气音不高,但威慑力十足。

星泉慌不迭地“滚”了,琢磨着这次哪惹郎君不快了,是连二郎君都不该让他知晓吗?

星泉郁闷地坐在院中石阶望天,他们家三郎哦,可真是难侍候。

这样想了有好一阵,身前落下一片阴影,他呆滞一瞬,结巴道:“王、王娘子,你怎么过来了?”

他压低了声,怕连高声都遭了三郎的嫌。

王静姝也不由指了指房中,压低声:“三郎在吗?”

星泉点头。

“我来看看他。”王静姝绕过星泉。

房中静谧,唯床帐中有些起伏,但听不到呼吸。

王静姝心悬一瞬,想起沈二郎的请求,沈二郎道:三郎犯了旧疾,卧病不起,三郎中毒之事,只与表妹共享过,想表妹与三郎在建业也是旧交,不如去看看。

所以,她被说动来了。

她答应之前,其实有过纠结,她与沈遐洲,前日关系虽有些微缓和,但都是性子骄傲的人,沈遐洲没有明确为使的卑鄙手段道歉,她心中总是越不过槛的,但他病了不是吗?

说不定病得快要死了呢。

几乎听不到的呼吸似验证了她的猜想,她径自上前碰触到半遮的幔帐。

未及撩开,先听到了年轻郎君凉飕飕汹涌着杀意的冷声:“不是让你滚吗?”

王静姝被吓得手抖了抖。

没能阻拦王娘子,只跟到房门口的星泉,攀着门框期期艾艾应了一声:“郎君,我还“滚”在外头。”

那里头的是谁?

沈遐洲倏地睁眼,掀开幔帐,明艳的芙蓉娇靥直入眼帘,他眼前金星乱冒,不知是起得太急还是不敢相信多一些。

他下意识解释:“我不是说你。”

王静姝点头,脾气难得地好,也难得地有耐心,她垂目看沈遐洲,青色的薄被堆在年轻郎君的腰侧,非是记忆中小郎君的身量,瘦窄的腰身被浅色的中衣显出几分流线,像是有劲的肌肉纹理。

随着呼吸起伏,那流线也时隐时现。

王静姝视线追随一瞬,艰难挪开,可即便将目光落到沈遐洲的脸上,她的心口也是疾跳的。

病体难支的俊美郎君,少了平日的疏冷,多了温静和乖巧,眉眼间显露的脆弱和孤立感,简直引诱着人对他做一些什么。

王静姝想,她若是个极有权势的女郎,怕是不用等死了丈夫,就已和那些孀居贵妇一般学坏了。

沈遐洲自然察觉到了王静姝避开的目光,他也没想到王静姝会突然闯入,他自来也是重视整饰的郎君,即便是有意引王静姝来,也该是在人来前,将衣衫齐整,他不着痕迹地在遮了遮,“表妹可否到外间稍候?”

“好。”王静姝退出房中,觉得沈遐洲总是在某些地方奇怪地认真。

更年少时便是这样,比如,她叫他三郎,便想让他直接唤她六娘,或者唤她姝妹妹、姝儿都是可以的,可他偏固执地喊她王娘子或是六娘子,她家中那么多堂姐妹,人人都是王娘子,那和旁人有何区别?六娘子倒是稍微好一些,至少知道叫的是她。

再比如,送给同旁人一样的东西,他便宁可不要,她实在不懂,不过是分几个果子也能挑出花来?

她想,她若非是为他的相貌着迷,应早就受不了这样的麻烦郎君了。

她能忍许久,最后才为了帮好友们讨公道同他决裂,已是很大度的女郎了。

像今日,她也不计前嫌地来探病,没有比她更大度的女郎了。

她如是想着。

身后传来些动静,沈遐洲一身闲适素衫,袖摆和腰处放量很大,乌发也一顶环形小冠半束着,剩下一半自然压散在衣后,显出些冷淡清瘦。

健康的郎君固然风采湛然,可病态有艳色的郎君郁美非常。

王静姝本能地被这样的郎君吸引,可她极浅的理智又极力地拉着她,她垂下眼,去剥果盘中的芦橘,这个季节的芦橘个大汁、多,甫一剥开外皮,就有浅浅汁水沾在她皙白的指尖,她像是没有发现,继续认真地将果衣半剥成花开的形状。

并不大的功夫,却足以她将两人从小到大的过节想一遍,如此也就冷静了,但她还记得沈遐洲是病人,所以,她托着果肉递向沈遐洲:“润五脏,滋心肺的,你吃。”

沈遐洲瞳仁猛然紧收一下,芦橘再大也不过圈指的大小,剥开的芦橘更是不便拿放,女郎不得不一手指尖托举果肉,另一手,捏着果皮微扶,王静姝的手无疑是极美的,十指如笋,肤色玉白,浅浅汁水覆在指腹,亮泽又诱人。

沈遐洲无端地自心间泛起一阵渴意,倾身就着果肉咬了一口,汁,水转瞬浸爆颊腔。

王静姝呆愣住了,一会看看自己的手,一会看看沈遐洲,因果肉只剥出一半,沈遐洲咬上一口,不免触到她指尖,也有更多汁,水一瞬从她指尖流淌而下,而始作俑者慢条斯理地抬首,唇瓣水润一层,色如三月春花,雪白面容也焕出别样光彩。

王静姝脑中“噌”一声,似有什么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