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各有算计(大修

牢房常年不见天日,混浊的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和潮湿的气息,让人隐隐作呕。

容栀一袭翠绿织金留仙裙,脊背挺直,步履沉稳,与周围的糜烂格格不入。谢沉舟跟在她身后,似乎被血腥搅得有些作呕,面色苍白。

“见过县主。”狱卒见到来人,纷纷行礼。容栀在一处栅门前站定,微微颔首。

那狱卒搓搓手,又打量了一眼她身后有些颤抖的少年。“侯爷吩咐了,在您之前不得私自用刑,我们都好吃好喝招待着。”

话音刚落,牢房角落里缩着的那团黑影动了动,而后幽幽转过身。不过短短二日,李文忠就快速消瘦下去,眼窝凹陷,发冠凌乱。

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见李文忠如此狼狈,心中五味杂陈,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倒是李文忠愣了一瞬后先动了,他几乎连滚带爬地扑过来,还没抓到容栀衣角,就已经被狱卒抽刀架着隔开。

“县主,明月县主!”他呜咽着涕泗纵横,跪倒在地:“我李文忠勤勤恳恳,为药铺劳累半生……县主为何要抓了我……”

好一个勤勤恳恳。她心底暗自冷笑,避而不答,眼神一点右侧,介绍道:“谢沉舟,你见过的。”

李文忠眼睛一转,还以为是她看上了谢沉舟,忙连连点头:“谢小郎,一表人才,真是人中龙凤!与县主那是极般配的。”

容栀唇角抽了抽,不明白他想哪去了。“造谣到我身上了?也不怕阿爹割了你的舌头。”

不是看上了谢沉舟?那为何带他随行?李文忠不解,但一听到要割舌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擦得衣袖尽湿,好不凄惨。

李文忠嚎啕半晌,容栀依旧不为所动,只冷眼瞧着。他实在挤不出眼泪,哀嚎声越来越小。

她嗓音冷沉:“继续啊,怎么停了。”随后掏出两本账簿,举着朝他扬了扬。

李文忠僵住,用袖子掩着的面容抽动着,而后倏然怪叫一声,就想上来抢她账簿。“县主,小的对您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这账簿定是有人陷害我!”

“县主当心。”谢沉舟拉了她一把,让她恰好避开了李文忠的肥手。容栀皱了皱眉。

她故意带他来,就是想试探他是否认识与李文忠勾结之人。可他瞧李文忠的眼神满是嫌恶,似乎不是演的。

容栀敏锐察觉到李文忠话里的漏洞,缓缓道:“我可没说这账簿有问题,掌柜怎的还能未卜先知?”

物证俱在,这人竟然还要嘴硬!

越是气极,她反而却越冷静。

“账簿一直是你经手,若掌柜尚觉蒙冤,要不要比对字迹?”左右是一本烂账,现下亦无法逐一核对,她将账簿纳入袖中,问道:“谁指使你干的?”

李文忠目光闪烁,沉默须臾后笑道:“无人指使,都是我一人所为。县主想要如何惩处,我都无话可说。”

容栀不信,嗓音陡然转冷:“跟你同行那人,被灭口了。”

李文忠心中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死了?”

“尸体都僵硬了,怎么,带来给你瞧瞧?”她却没看李文忠,而是瞥向谢沉舟。似乎这话是问他的。

谢沉舟面色愈发苍白,轻咳了几声,颤抖着道:“他死了……不会是那日追杀我的人,连累了他吧。”

“不是。”容栀摇了摇头。那日追杀谢沉舟的人剑术那么差,怎么可能一剑封喉。

李文忠面如死灰,一屁股跌坐在地。容栀却依旧不依不饶,追问道:“李文忠,我知道凭你没这个本事做空药铺,你告诉我,幕后主使是谁,我就保你不死。”

“让我猜猜,是……他么?”容栀开玩笑般随手指了指谢沉舟,颇有耐心道。

“?”谢沉舟立时愣住,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县主,县主,我什么都招,求求你一定要保护我,我不想死啊……”李文忠挣扎着又想扑上来,已然有些癫狂。

“只要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自然会保你。”

她的声音清澈和婉,犹如墨中之翠,应是极动听的。然而此刻这嗓音却在阴暗的地牢中回荡,令谢沉舟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垂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不行,不能让阿月知晓幕后是龙椅上那人。否则,他就没了留在她身边的价值。

李文忠颓然下去,想了一会道:“我不知道幕后到底是谁。我只同十六有接触,每次那人的命令,都是十六转答给我。他说镇南侯府里有不该有的东西。”

不该有的东西。容栀皱眉,是玄甲军么?玄甲军二十万精兵,盘踞沂州已久,也算是世家的眼中钉。

谢沉舟闻言,心底松了口气。那人还不算蠢,知道藏着身份做事。

十六?是那神秘人的代号?听着像某个组织的。世家贵族会豢养死士,这没什么稀奇的。

“你仔细想想,十六还有没有别的特征?”

“对!”李文忠倏然大叫一声,又哭又笑道:“那人操着江都口音!我不会记错,他说的并非官话。”

容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谢郎,还是你老乡呢。”

谢沉舟苦笑:“江都与我早无瓜葛,说起来,我也同样被江都谢氏追杀。”

容栀已有九分把握,灭口一事确实与谢沉舟无关。她见李文忠的精神已在崩溃的边缘,今天怕是也问不出什么了。

她冷冷睨了那地上又哭又笑的人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说道:“用刑,死了便死了。”

李文忠满脸狰狞,声嘶力竭吼道:“你骗我!”

对于李文忠的怒斥,容栀仿若未闻。她转身径直朝着门外走去,步伐决绝。

李文忠背叛镇南侯府、出卖药铺机密,在前世导致无数百姓丧生,她又怎能轻易放过。

今日她特意带着谢沉舟前来,除了试探外,更重要的是要让他看清,图谋侯府之人的下场。若他是无辜也就罢了,若他不无辜……容栀微微勾唇,示意狱卒推开官狱大门。

官狱外,天光大亮,刺得谢沉舟用手挡了挡眼。厚重的铁门挡住了里面行刑之人的惨叫声,谢沉舟浑身还打着颤,似是被吓得不轻。

容栀别开眼,不去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郎君,我还有事,便不相送了,就此别过吧。”

谢沉舟点了点头,而后拢了拢身上勾线的薄衫,独自走进瑟瑟春风中。

“县主,需要杀掉他吗?”亲卫长伸手指向自己的脖颈处,做出个抹喉的手势,询问道。

“杀什么杀?他没做坏事。” 如果仅凭喜好便肆意杀戮,镇南侯府与其他豪族世家又有何不同。

说罢,容栀伸手扶住流苏,上了马车。然而她又想起了什么,将身子探出半截,对着亲卫长嘱咐道: “对了,让李文忠吃些苦头就行,别把人给真的弄死了。”

亲卫长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应承下来。

………

沂州城外,土坡上蓄满积水,四周荒草丛生,人迹罕至。

尘土尽头忽然窜出一匹骏马,飞扬着嘶吼而过,马蹄划开水波,溅起一片浪花。

“殿下!”一女子端坐马背,发尾束起,英姿飒爽。她勒马在谢沉舟面前停下,而后下马抱拳一礼。

谢沉舟身上那粗劣的棉衣已被换下,玄色绣云纹锦袍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

来时悬镜阁已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她担忧道:“县主是不是对殿下起疑了?”

谢沉舟翻身上马,手握缰绳,双腿轻夹马腹,神色倨傲地扬手挥鞭:“并未。”

她既已试探出个结果,就说明暂时没找到怀疑自己的证据。连李文忠,她也不会真的杀。阿月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

“按您吩咐,殷阁老已在偏院等候。”

“知道了。”谢沉舟片刻未停,策马一路往山上飞奔。昨夜他命裴郁飞鸽传书,江都那边昼夜兼程赶路,如今部分势力已至沂州,就驻扎在广济寺里。

“殿,殿下。”守在门口的几个侍卫瞧见浑身煞气的谢沉舟,跟见了鬼一样支支吾吾。

谢沉舟颔首,侧身给了裴玄一个眼色。裴玄心领神会,足尖一点就消失不见。

偏院内乌压压跪了一地人,谢沉舟踱步而至,恍若未见般,斜斜支着腿在主座落座。

洁白的香炉中青烟袅袅,谢沉舟凑近闻了闻,满意极了。确实是容栀身上惯用的朱栾香。他这才从衣襟内摸出那荷包,举到香嘴前熏着。

那官狱臭气熏天,荷包上的朱栾香都被冲淡了。

“谢沉舟,你,快把解药拿出来,一切都好说……”殷严跪于最前,恨恨咬着牙道。

昨夜传信,他以为谢沉舟要在沂州开设悬镜阁分部,兴致勃勃赶到,没成想是鸿门宴,一进寺庙就中了他下的毒。

谢沉舟一脸漠然,摩挲着腰间佩刀,眼神冷峻,似鹰隼般凌厉。“殷阁老手伸得好长,都能威胁我的人了?”

竟被他发现了。殷严眸光闪了闪,大言不惭道:“老夫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先太子大计。殿下潜伏县主身边,迟迟没找到玉玺,老夫自然着急。”

“殷严,”谢沉舟似乎听到什么笑话,嘴角恶劣地勾起一抹讥讽弧度:“商世雍已经死了。你要效忠一个死人?”

殷严大惊失色,不敢相信他就这么直呼先太子名讳,指着谢沉舟半晌说不出话:“他可是你父亲,你,你……”

谢沉舟戏谑打断:“我姓谢,不姓商。”

“就凭你,也想让我们卖命?”人群中有个跪着的人突然站起来,不服道:“我们干嘛怕他,我们人多,把他杀了便是。”

“不可!殿下是先太子唯一血脉!”殷严怒斥道。

谢沉舟眼眸微眯,他认得他。刚被接回悬镜阁时,这人没少欺辱他。

“裴玄。”他冷声唤道。

暗处倏然冒出一个女子腾空而起,长剑自半空而落,寒芒闪过,转身后那人已倒在地上没了呼吸。鲜血淅淅沥沥淌了一地,裴玄抱臂站回谢沉舟身侧。

殷严颤抖着身子,眦目尽裂:“你!你到底要什么。”

“想活命吗?殷严。”他阴鸷一笑。

“吃了这枚解药,而后滚回京城,老实埋伏在那人身边。”谢沉舟拿出一个瓷瓶,倒出粒黑色药丸,捏在手中。

殷严一瞬间衰老下去。眼前瘦削的少年曾经只是一个好用的傀儡,却不知不觉已生出了自己的野心。

记忆中先太子模样,渐渐与之重合。

殷严无力道:“悬镜阁从此,可以……”他话音未落,裴玄忽然掷出手中利剑,剑身在空中旋转一圈后,稳稳插入殷严身前地面。

殷严被吓得一口血差点涌出来,立时噤了声。终究是命更重要,他闭了闭眼:“只要是为了先太子,我等,但凭殿下差遣。”

“至于你,裴玄。”他打量了身边女子一眼,“留在沂州,去阿月身边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