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谁念幽寒(六)
蔺湘兰到底是没能睡个安稳觉。牛家村留不得,她趁着夜色,将完颜洪烈送到了最近的医馆去。又匆匆忙忙赶了回去,在第二天一早,就去接走了那孩子。
事情比她想象的顺利。她本以为按照那酒馆老板的性格,还要磨上好一会儿才松口呢。没想到那家伙根本不耐烦养一个被他叫做“赔钱货”的女儿,见蔺湘兰放下银子,一摆手就让那小姑娘走了。
蔺湘兰问这孩子的名字,她摇头,只说你给我起一个吧,以前的不算了。
蔺湘兰便道,那就叫如珠。
如宝如珠。她希望这孩子在未来的日子里可以没有烦忧地长大。
至于杨铁心和郭啸天那边,蔺湘兰打了声招呼,只说昨夜她遇到了一个身怀绝艺的道士,两个人切磋一番很是投缘,但是,她准备回家来的时候,又遇上了一个受伤的路人,她做不到见死不救,便送到了医馆里去。送佛送到西,等到这人伤好,她再回牛家村里来。
说完这话,蔺湘兰便带着如珠离开了。
跑得比谁都快。
在医馆里躺了几日,完颜洪烈这才悠悠醒转,可是疲弱无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有心想要喊人,却只闻到一股肉香气从门外传来,他动了动手指,刚想翻身下床,却见一个姑娘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这红衣姑娘生得一副芙蓉面,星眼如波,方才似乎又是忙过一场,被汗打湿的乌发黏在颊边,更显得肌肤胜雪。
当前光景就好似是一场美妙的幻梦,完颜洪烈就这样不由得看呆了。他一时讷讷,过了好久才想起来不知怎么从黑夜里飞出来的一支冷箭,忙问道:“是你救了我,对吗?”
那红衣姑娘见他醒来,也跟着不禁面露喜色,柔声细气地对着完颜洪烈说道:“ 算是吧。对了,你现在好些了吗?要不要趁热吃些东西?”
完颜洪烈听罢,伸手要接,但他重伤在身,偏偏手上无力,接过汤碗的时候,手一抖,反而险些把汤全倒在身上。那红衣姑娘见状,连忙伸手抢住汤碗,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坐到了完颜洪烈身边去,用勺子喂着他一口一口地喝了。
这姑娘端来的是生滚粥和党参乌鸡汤,碗里的米早已煮成了米花,粥底绵滑起胶,炖得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而另一碗汤水——这姑娘许是怕他死了,把珍贵的药材不要钱一样往汤里扔。这姑娘煲出来的鸡汤口感比完颜洪烈素日里喝的还要更浓郁醇厚,再加上党参红枣,香气都融在汤水里了,喝一口更是感觉暖进骨子里,这阴惨惨的冬天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完颜洪烈喝了鸡汤后,身上总算是有了力气,眼中也跟着渐渐现出明亮的光采来,他转头向着蔺湘兰凝望过去,一时之间不胜感激,忍不住说道:“多亏了姑娘心善,若不是你,我今日只怕要命丧于此了,我还当谢谢姑娘的,姑娘想要什么报答?”
这姑娘似乎是不爱听这样的话,把那调羹往碗边重重一敲,说道:“说这些做什么?先养好了伤再说。”
这姑娘救了他,完颜洪烈自是见她说什么都点头称是,一边吃着粥喝着汤,又忍不住一边又问道:“姑娘,那、那我总要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吧?”
“我啊?我叫蔺湘兰。那你呢?”
“我叫……”完颜洪烈正想回答,但想到如今宋金战和不定,再加上自己到临安来的目的确实不单纯,话音却是忍不住猛地一顿,“我叫……颜烈。唉,我也真是冤枉。小人从北边来,要去临安府,路过贵村,你说这夜里赶路本就不安全,哪知道无端端一箭射来,差点射中我的后心。如不是姑娘你大恩大德,相救于我,我现在啊,还真是死得不明不白。”
蔺湘兰翻了个白眼。
编,你倒是接着编。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蔺湘兰默默腹诽,面上却带着一丝歉意的笑容,说道:“这……这件事情,是我的外甥女不对。我姐姐和我姐夫去得早,这孩子少了人教养,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那天夜黑风高的,她以为你是什么歹人呢。这才一弩箭飞过去……还好颜公子你人没事,不然的话,我只怕是要夜夜难安了。”
谁知道完颜洪烈根本不生气,反倒盯着蔺湘兰看去,又忍不住附和道:“是、是,你说的都是。”
蔺湘兰:……?
完颜洪烈瞥见蔺湘兰疑惑的目光,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啊,我的意思是,你这外甥女小小年纪,便拉得动弓弩,说不定是难得的天才!若是有名师教养,将来肯定大不一样。”
“说得也是,可我们都是贫苦人家,哪来的钱给她学功夫?”蔺湘兰兀自叹了一声,收起了已经空了的瓷碗,这才又问道,“你身上受了伤,可还能走得了路吗?”
完颜洪烈虽是养尊处优的王爷,但金国向来以马上骑射功夫见长,他虽有伤在身,可到底不碍事,他本想如实回应,可看了蔺湘兰那一双盈盈的眼,喉咙一哽,竟说不出话来。而蔺湘兰见他沉默,颇为疑惑地投来了目光:“嗯?你怎么不说话了?可是身上还难受?”
完颜洪烈缓缓点了点头,又拧起了眉毛来,说道:“也不知是怎样的箭,这般厉害。只怕我这胳膊是要废掉了。”
蔺湘兰知道这家伙不会有事,见他装可怜,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她面上到底不显,只是将被子又往他身上拢了拢,说道:“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你先好好修养,如果还是难受,我们便进城去,找临安城的大夫看看,怎么样?”
完颜洪烈见蔺湘兰这般关怀备至,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他连连点头说道:“好、当然是好。我都听你的。”
蔺湘兰见他答应,想来今晚他是不会走了,总算是松了口气,便抱起被子,说道:“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完颜洪烈一愣,说道:“你……去哪里?你不在这儿睡吗?”
话音一落,完颜洪烈便见蔺湘兰蓦地红了脸,她瞪了完颜洪烈一眼,啐道:“不要脸。你我二人又不是成了亲的夫妻,睡什么睡。我去找人收留我一晚去。”
蔺湘兰说完,就抱着被子走得飞快,一闪身到了门口的时候,却还不忘“砰”地一声,用脚尖帮他带上房门。
第二天醒来后,蔺湘兰便真的和完颜洪烈去了临安城有些名气的医馆看了郎中。当时蔺湘兰处理得很及时,又为完颜洪烈敷了金疮药,所以自然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如今天寒地冻,不能贸然行进,还需将养几日,伤口才会再好得彻底些。
郎中给蔺湘兰开了几贴药,让她叮嘱完颜洪烈个些日子便换上,就放他们离开了。
就这样,蔺湘兰和如珠陪着“颜烈”在临安城的客栈住了下来。这几日,她都泡在客栈里,练练鞭子,教教如珠武功,顺便再派驿站那边的人去几封信,告诉牛家村那边的人自己一切安好。
而再过一段日子,“蔺湘兰”的生日便到了。
其实,她的生日本不是这一天,相反,这个日子,是显示在系统给她的任务资料当中,属于这个世界里的“蔺湘兰”的生日。
所以,蔺湘兰才想着,她占着这个世界的“蔺湘兰”的身份,过着她的人生,如今到了她的生辰,总该给这个姑娘庆祝一下才是。
她没有亲人朋友,这幢田宅的主人田大娘也早在前不久故去,是以蔺湘兰能叫来的人便也只有包惜弱他们,但一来,她现在身在临安府,肯定没办法回去,二来,李萍和包惜弱此时都怀着身孕,天寒地冻,劳动她们特地跑来一趟,似乎也不怎么好。
思来想去,这顿生日宴,好像也只能作罢。
“湘兰姑娘,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饭菜要凉了。”
完颜洪烈抬起手,在她桌前敲了敲,蔺湘兰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桌子上的面条已经不再冒热气了,她抬眼,看着眼前的完颜洪烈,一时意动。
叫不到人没关系,这不是还有完颜洪烈嘛。
于是,蔺湘兰摇了摇头,说道:“啊,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再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了。以往我的生辰,都有爹娘陪我一起过,可惜,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一旁的如珠听了,忙说道:“什么叫一个人,这不还有——”
她话音一顿,立刻通晓了蔺湘兰的弦外之音,微微一挑眉梢,笑道:“噢——原来不是说我呢。”
说着,如珠踢了完颜洪烈一脚,冲他挤眉弄眼地暗示。一听这话,完颜洪烈眼神微动,抬手握住了蔺湘兰的手指,说道:“说什么呢,这不是还有我吗?等你生辰那天,我陪你一起在这临安府里逛逛,好不好?”
蔺湘兰听到这话,很给面子地抬起头来,眼眸一亮,说道:“当然好呀。来了这么多日,我还从没在这里逛逛呢!”
见蔺湘兰感兴趣,完颜洪烈也很是高兴,说道:“好啊,既然这样,我们明日便一同去听戏,再去酒楼喝酒怎么样?”
“没问题!”蔺湘兰眨眨眼,说道,“我听说临安府的桃花酥也好吃,到时候,我一定要买一些来尝尝!”
一旁的如珠默默挪开视线,不忍再看,站起身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