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鄢冬灵昨夜夜里没休息,便趁着白日睡了大半日。

等到了傍晚时,她让彩星留在了屋子里,自己拿起写好的第二册话本,想要给晁永送去。

哪曾想刚迈出屋门,便看见翠涛大佛似的立在她院子里。

见她出来,翠涛硬邦邦地朝她点头,道:“小姐,公子说这几日让你好好准备入学考试,哪里也不准去。”

鄢冬灵往左一步,翠涛也跟着往左,鄢冬灵往右,他亦立马又挡了上来。

她实在是没料到鄢月明会做得这么绝,只好仰头干笑了一声:“我去书肆拿本书总行吧?”

翠涛一动不动,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只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便:“小姐,公子说了,哪里也不准去。”

见他这般油盐不进,鄢冬灵的脸色霎时青一阵白一阵,眉毛紧紧拧起,瞪了他一眼,“好,很好!”

她很气,可她细胳膊细腿的,又打不过翠涛。只好硬气地瞪他,窝囊地转身回屋。一边往里走着,一双脚还极用力地踩在地面上,发出震耳的声响。

翠涛抱着剑的手莫名抖了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继续守着院子。

被关在府里,不能出门的这些时日,鄢冬灵天天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

好不容易捱到了入学考试那日,她早早便收拾妥当,跟着鄢玉兰一起去了青松书院。

到了书院大门,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在门房处递了身份牒牌,便由人引着入了书院。

郁郁葱葱的竹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语一般。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青石小径上,鄢玉兰拉着鄢冬灵的手,显得有几分紧张。

鄢冬灵笑着回握住:“姐姐不必担心,你素来爱读书,学问也好,今日肯定没问题!”

“我倒不是替自己担心,我是怕你考不上。”

鄢玉兰颇有几分语重心长:“你从小便在府里养病,学问一般,才名不显,人缘也没有,这眼看着就要到说亲的年纪了,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青松书院从前盛名在外,你要是能通过书院的考试,进入书院学习,未来也有个好名声。于你总是有好处的。”

鄢冬灵耳朵往下耷了耷,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

自小时候被拐走又回府,父母对她皆是溺爱,重话都不敢说一句。

也就是鄢月明和鄢玉兰,分明也大不她几岁,却一个赛一个的爱念叨。她有时觉得,比起兄长和姐姐的身份,这两人倒是更像她的爹娘。

鄢玉兰微微叹了口气,看她这满不在意的样子,便知道她没听进去。

不过她亦知晓鄢冬灵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如今也大了,有些事情自有她自己的打算。作为姐姐,她已尽到了提点的义务,至于听不听的,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想到这里,鄢玉兰不再多说,拉着鄢冬灵往里走。

两人一路往里,倒是看见了许多熟面孔。其中便有那日流云亭边见过的柳青莲。

看样子,今日的入学考试还有几分热闹。

眼看着快要到大堂了,鄢冬灵收回视线,跟着引路的人往里走,穿过小径后便到了今日举办入学考试的大堂。

堂内已摆好了桌案和纸笔,各个位置之间又以纱帘隔开。

众人被安排着一一落座后,考试便开始了。

鄢冬灵想着提前离开,便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第一个位置上。

落座后,她拿起案面上的题目简单扫了一眼,发现这题目出得倒是别出心裁。

上头考的不是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反而写了一则小故事。

故事里有个叫王生的人,早年通过科考在家乡西南的某地做了一方父母官。

可入了官场后,却发现这里头曲折弯绕,人人都曲意逢迎,溜须拍马,与他理想中施展拳脚的地方很不一样。

他不愿与之同流合污,便辞了官回乡种地。

这题目问的是,对于王生看法?

鄢冬灵没有多想,很快就下了笔开始写起来。

她今日出门前好不容易找了理由和鄢玉兰乘了两架马车,为的就是一会儿早点交了试题,抽空去一趟永盛书肆。

晁永连着七日等不到她的消息,指不定急成什么样。

还有那阿豆,也不知道他这段时日是否来了书肆给她传消息。她今日必须得去书肆看看才能安心。

想到这些,鄢冬灵下笔的速度更快了,一炷香不到,她便停了笔,拿起写好的东西起身,交到前边打着瞌睡的主考手里。

那人被鄢冬灵轻轻拍了一下,连忙坐直了身子,接过她的卷子扫了一眼,道:“时候还早,姑娘还可以再写一会。”

“我不写了,我要交卷。”鄢冬灵飞快拒绝。

主考只好说:“既然你不愿再写了,便拿着卷子去隔壁右边的屋子。里头坐的是你们这次考试的阅卷官,你把东西给他,听他安排便是。”

鄢冬灵闻言道了声好,从主考手里拿回卷子,在底下一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出了大堂往右走,是一间书斋。门扇轻掩着,漏了一丝儿缝隙。

鄢冬灵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

“请进”,里头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

这声音干净清冽,有几分熟悉……她还未细想,抬手推开门,便看见屋子里黄梨木雕花的书桌旁,坐着个老熟人。

那人抬起头,对上她带几分好奇的眼,眼神也跟着闪了闪。

李无寒也没料到,今日又能与她撞上。

“李世子,你怎么在这儿?莫非你就是主考先生说的这次考试的阅卷官?”

不知怎的,鄢冬灵这声音听来,还隐隐有几分兴奋。

李无寒略不自在地点头,看向她手里的东西,问道:“鄢小姐这是提前答完了题目,想要交卷?”

他早知道,今日来参考的有许多世家子弟。只是没想到鄢冬灵也来了,他觉着以她的脾性,倒不像是能安安分分来书院上学的。今日出现在此处,大概又是鄢月明的主意。

李无寒想明白了这件事,脑子里方才一闪而过的奇怪想法被他抛在脑后。他朝鄢冬灵招手示意,让她进来。

鄢冬灵也点头,转身进了屋子,动作间习惯性地将屋门顺手带了上去。

于是方才随着她开门的动作而漏进来的满屋阳光倏然被挡在了门外。屋子里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又恢复一开始的模样。

李无寒的眼神朝那门上扫了一眼,看不清情绪。

鄢冬灵将卷子递过去,李无寒伸手接过。

“李世子,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两人离得很近,鄢冬灵微微低头,便能看见他纤长的睫毛沐浴在淡金色的光影里,在他眼下落下浅浅的暗影。

那睫羽在她的注视上下开合,那主人最后抬起眼,看了外头的日晷一眼,又缓缓转过视线,语调是一贯的清冷平淡:“恐怕不行,鄢小姐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一会,等时间快到了,我会提醒你。”

李无寒随手指了指对面的一把椅子,那椅子与他隔着半间屋子,七八步远的距离,他示意鄢冬灵先坐在那里等着。

可他右手边分明也有一把木椅,这一把就在他的书桌边,离他更近。

得知不能及时去书肆送东西,鄢冬灵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开心。要知道这话本子随时都能送,可和李无寒单独相处的机会才是难得。

既然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她不如就在这里呆一会儿,保不准能多了解他一些。

想到这里,鄢冬灵唇角微弯,悠悠道了句:“那便劳烦世子了。”

而后动作利落地往前走了两步,在离李无寒更近的那把木椅上径直坐了下来。

她端端整整地坐在椅子上,一边低头扯了扯落在身侧的裙摆,一边找了个合适的姿势坐好,这才停下动作来。姿态闲雅随意,仿若在自家厅堂般。

一抬起头,却发现李无寒面色古怪地看了自己一眼。她不以为意,微微偏头:“怎么了,我是不是挡着你的光了?”

说着她便体贴地往里挪了挪椅子,只是这两下动作下来,她凑得离李无寒更近了。

李无寒摇摇头,置在桌面上的右手往里收了半寸,低头看起她写的东西来。只是越往下看,他这眉头就渐渐地拢了起来。

今日考试的题目,正是李无寒出的。

翰林院大学士杭靖宇是李无寒的老师,他前些时日找到李无寒,请他帮忙出了今日考试的题目。

杭靖宇曾同他说过,今日参加考试的大多都是达官显贵的儿女,学识技艺水平一般,叫他不要将题目出得太难。

李无寒答应下来,才出了这么一个题目。为的就是让大家畅所欲言,言之成理即可。

可鄢冬灵这卷子上写的东西实在是……

他问她对王生的看法,她洋洋洒洒写了许多种地的注意事项。又说到王生是西南人,除了种菜之外,闲暇时还可以去山里采些菌子。

若是运气好,采来些珍贵的羊肚菌、牛肝菌之类的,那可比种地更能维持生计。

李无寒眉头微蹙,忍了许久,他还是拿着卷子问鄢冬灵:“鄢姑娘,你写的东西有些答非所问。”

岂止是答非所问,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不知所云。

鄢冬灵往前凑了凑,不在意道:“这就是我的答案,世子看着打分吧。”

李无寒叹了口气:“鄢姑娘,你虽是女子,未来不必考取功名,可于学问一事上,也不该如此敷衍轻视。

“青松书院的入学机会许多人求而不得,你因着家世的原因有了捷径,应该好好珍惜才是。”

书院重开的第一年,为了修复名气声望,积累资金,所以并不打算对寒门开放。

有机会来参与考试的,都是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鄢冬灵若不是生在鄢家,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参与考试。

李无寒声音微沉,面容像是泛着白光的冷玉,漆黑的眸子凝了道看不清的视线,落在身边那个把玩着他毛笔的姑娘身上。

鄢冬灵纤长的手指夹着那只青竹杆子的毛笔,在手指间灵活地转动。

这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身上怎么有几分吊儿郎当的气质?

她究竟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鄢姑娘,你在听吗?”

李无寒有些气闷,若不是看在她是鄢月明妹妹的份上,他大概也不会去费这些口舌。

鄢冬灵转笔的动作停下来,她这人生平最讨厌被人说教,若是对面坐着的是鄢月明,她只怕早就跳起来三丈高,指着他的鼻子骂开始呛声了。

可谁让对面坐着的是李无寒呢。

罢了,看在话本子的份上,不与他计较了。

她放下笔,睁大眼睛,用力点了点头,“李世子,你有所不知,我和我兄长不一样。他从小便天资聪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

“可我小时候烧过脑子,反应慢,学东西也慢。你觉得我随意敷衍,殊不知那已经是我用尽了力气的结果呢。”

她说这话时面色不改,嘴角往下耷拉着,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淡淡的忧伤,让人不疑有他。

李无寒微楞,因着之前的印象,他先入为主地认为鄢冬灵就是个乖张不驯的姑娘,因此才说了方才那番话。

此时看来自己的确是有些失礼了。

他如玉的脸上忽浮起一片薄红,看向鄢冬灵道:“抱歉,方才是我唐突了。”

鄢冬灵摆摆手,一双杏眼微微弯起,颇体贴地笑道:“没事的。”

只是若仔细看,便能看见那双眸子里,闪过几丝捉弄和得意……

李无寒自然没发觉,他又低下头来,将她的卷子翻看了一遍。

鄢冬灵有几分无聊,一开始还用手撑着脑袋看着他,后来渐渐累了,干脆趴在了桌子上,只是仍然抬着眼,盯着他,像是在发呆。

她背后的一扇小轩窗是开着的,偶尔有几缕清风带着院子里的花香吹拂进屋子里。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桃花香,也撩动他额前的一缕碎发往后翻转。

暖色的日光转了个角度,恰好转到他半边如玉似雪的脸上。让他身上的清冷气减弱几分,多了几分和煦舒缓。

他的双手修长而纤细,指尖因常年握笔而微微泛白,却更显得他的文人气质。鄢冬灵的视线从他的手移动到脸上,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他正轻轻捏着她的卷子,认真看着她方才信笔胡诌的那些东西,眉头忽锁忽展,皆是俊逸高华,不染凡尘。

不得不说,李无寒的性子还是有些守旧沉闷,与他的长相相比,差的实在有些远了……

李无寒偶然抬眼,便瞥见鄢冬灵怔怔地望着自己,那眼神就如那日在宴席上一样,直白热烈,毫无掩饰。

他将将才生出的几分愧疚感忽地就被她这眼神压了下去,紧接着额角也不受控制地狠狠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