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鄢冬灵快步回了书肆,阿豆见了她,手里的风车也不插了,跑到楼梯口去迎她。

“鄢娘子,你这几日可是出什么事情了?我来书肆找了你好几回都不见人。”

鄢冬灵拉了阿豆一把,两人进了屋子,在桌前坐下。

鄢冬灵解释:“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情,所以这几日没空出来”,又问:“你来找我可是上次交待的事情有着落了?”

“您没事就好”,阿豆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只小本子,郑重地放在桌面上,“自上次与您在书肆见面后,这些时日有关世子的事情我都仔细记下了,您看看。”

桌面上是巴掌大的一个小本子,书皮的纸张边缘微微上卷,细看,还有几缕毛边挂着。

想来,阿豆一定是记录得十分详细,才会在短短七日内,就将本子用成了这副样子。

鄢冬灵十分满意地接过本子,满怀期待地翻开第一页。

面缓缓升起的嘴角却在看到本子上的文字后一点一点落下来。

“三月三,天晴,这是我被安排在世子身边伺候的第十日。世子今日去白云山参加柳家举办的宴席。宴席上,世子饮了三盏茶,吃了半块芙蓉糕。而后偷偷见了柳娘子,拒绝了她的香囊。散席后,我同世子一起去永盛书肆买书,书店掌柜送了我们一本话本子。离开时,又遇到鄢娘子,世子与鄢娘子交谈,让她早些回去,鄢娘子答应……”

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字,鄢冬灵忽然有些头疼,“你记得未免也太详细了些,流水账似的,看得人眼睛疼。”

鄢冬灵将本子推过去,“你念给我听吧,捡重点的念。”

阿豆看向第一页剩下的内容,上头写的是:“世子不放心鄢娘子一人回去,嘱咐我跟在她身后送她,等她平安到家了再回来。”

他正要开口,又听见鄢冬灵说:“从第二日开始,上巳节那日的事情我不是都知晓了么。”

他只好翻过那一页,从第二日开始。

“这日,世子卯时去上朝,而后去了刑部衙门处理政务。戌时回的府,回府后去老夫人房里与她说了会话,然后又回屋看了半个时辰的书,亥时就寝。”

一连四五日,在阿豆的描述里,李无寒的生活一成不变,除了办公,便是办公。鄢冬灵按按额头,他这日子过得实在是有些无趣。

好不容易等到了他休沐那日,鄢冬灵打起精神,总觉得这日该有些什么不同了。

“昨日,世子休沐,他是卯时起的,用过早膳后在书房看了一个时辰的书。等老夫人起身后,陪她在园子里散了会步。

“老夫人嘴馋,爱吃外头的东西。中午世子便带着老夫人去醉月楼用饭。

“饭后世子送老夫人回府午憩,老夫人说永盛书肆送给世子的话本子很好看,嘱托他第二日再来买一些话本子。

“世子应下后,一人出门去了城南。到了晚上,翰林院的杭学士来找世子,托他出了今日青松书院的考题并来书院帮忙。”

鄢冬灵好奇:“他去城南做什么?”

“这个阿豆也不知道,世子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原来李无寒不仅是今日入学考试的评分官,连这题目也是他出的。鄢冬灵又想起来,当年李无寒和鄢月明及第后,两人同往翰林院,在杭靖宇手下做事。还是正儿八经地向杭靖宇行了拜师礼的。

只是回来之后,老听鄢月明说杭靖宇偏心,明明他们鄢家与杭家才是世交,他又是杭靖宇看着长大的,可杭大学士的眼里却只有李无寒一个。

鄢冬灵那时候还不是很理解杭伯伯究竟是怎么个“偏心”法,如今才算是有点明白了。

“对了,他今日去青松书院,怎么没带上你?”鄢冬灵拿起桌面上的红色风车,伸手拨了拨,眼带促狭:“难不成,这么快就被赶回外院去扫院子啦?”

阿豆脸一红,慌忙摆手道:“不是的鄢娘子,是世子说他今日去书院并不需要人伺候,怕我跟着去无聊,便让我在府里呆着。”

说实话,李无寒体贴仔细,算得上是个很好的主子了。所以阿豆背着他去给鄢冬灵递消息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不地道。

可母亲身子不好,总念叨着,他若是能早日成家,她便安心了。于是为了母亲安心,他便只能昧着良心了。

“鄢娘子,你找我打听这些,是想做什么呀?”阿豆捏了捏衣角,有几分局促。

鄢冬灵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拍拍他的肩,宽慰道:“你放心,我就是有些好奇罢了,这些事情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阿豆如释重负地笑笑:“那便好,那便好。”

想来,鄢娘子也是同其他娘子一样,心中恋慕世子,才会找到他探寻世子的消息吧。

鄢娘子看着真诚善良,没有坏心。若是这样,与她说一些也无妨的。

阿豆渐渐说服自己。

窗子外头掠进来一阵风,带着窗台上的几只风车一股脑儿地转动起来。

鄢冬灵手上这只也是,哗啦啦的,转个不停。

阿豆起身去将他前几日插好的风车摘下,收回手里,认真道:“这些我拿回去,下次还用得上,不能浪费了。”

鄢冬灵正想把手里的风车也递给他,手伸到一半,忽然顿住,“你方才好像说,李无寒答应了他祖母,今日要来书肆给她买话本子?”

阿豆点点头:“怎么了吗?”

鄢冬灵离开时,正好踩着考试结束的尾巴。她又在书肆里折腾了许久,那么如今算算时辰,书院那边的事情也该结束了。

按照李无寒这种追求效率,一丝不苟的形式作风,离开青松书院后,大概会为了节省时间而直接去永盛书肆买了话本子再回府去,也就是说……

两人忽然面面相觑,相视一息后,阿豆动作僵硬起来,他匆匆收了手里的风车,朝鄢冬灵告别:“鄢娘子,不好叫世子发现我与你单独在一块,我需得先回去了。”

鄢冬灵送他到门口,看着阿豆小跑着离开,渐渐不见人影后,她才收回视线。

晁永手里抱着一摞话本子,从外头进来。

“岭东先生,您这《冷面书生》的第二册,我方才已让人抄了一批,现在就能放到店里售卖了。您看看要不要带一本回去?”

鄢冬灵跟着他进了书肆,两人走到柜面前。

晁永将手里的书放下,招呼伙计将话本子摆放在书肆里间最靠后的书架子上,并从里头挑了一本给鄢冬灵。

鄢冬灵接过书,随手将风车插在柜面上的笔架上,她翻了翻书,下巴微抬,问道:“为何将我的书摆在那么不起眼的位置?”

从门口进来,得绕三四个书架子,才能走进去。这也太隐蔽了。

晁永清癯的脸上绽开笑容,解释道:“您有所不知,这是咱们书店卖的最好的书,自然要放在最里头的位置。

“人家若是进来买您的话本子,便免不了要往里找一找。这样一来,他们看到其他的书,便也可以带上一两本。”

鄢冬灵啧啧两声:“晁掌柜这般精明能干,只开个书店,真真是屈才了。”

“哪里的话,岭东先生若是没别的事情,不如早些回去。一来您写第二册也辛苦了,正好回去休息休息。

“二来,您若是还不累,便可开始着手准备第三册了。”

得,这是多见不着她闲着,又催稿子来了。

她有些无奈,从怀里拿出一枚碎银,“方才我拿的那两本书,你帮我算算要多少钱。”

晁永推了推,“诶,咱们什么关系,哪能要您的银子,那书便送您了。”

好吧。

鄢冬灵又把银子收回去。低着头往怀里塞钱的时候,耳边的风车忽地哗啦啦转动起来,带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往后扬,发尾掠过耳畔,有细细密密的痒意。

鄢冬灵缓缓抬头,却见李无寒背着阳光,一步一步往书肆里头走来,步伐轻盈而有力。

他一身玄衣,腰间束着一条同色的腰带,除此之外身上再没有多余的装饰。

不过他这样的相貌……倒是也无需任何点缀。

小风车还在转,鄢冬灵又望着他的脸出了神。

今日的李无寒,就像是一幅落入人间的写意山水画,展墨留白,恰到好处。这一份黑白分明的纯净,反倒最能动人心弦。

阳光融融地缀在他周身,他开口的声音依旧清润干净,“掌柜,我来买书。”

“郎君要什么书?”晁永笑呵呵的。

“话本,要岭东先生的话本。”

“好嘞,您来的真是巧,刚抄完的书,才放上架子呢!您等着,我去给您拿。”

晁永走后,李无寒的视线才落在一边站着的鄢冬灵身上。

只见她又穿着一身男装,淡蓝色长衫,衣摆随风轻扬,透出股子潇洒不羁的风度。一头青丝被一根玉簪轻挽,几缕发丝垂在额前,又添了几分俊逸之气。

若是一打眼看过去,还真要以为眼前站着的是哪家的小郎君了。

李无寒看向她手里写着《冷面书生俏小姐》几个大字的话本子,心下了然。原来她也同祖母一样,是被这书肆里的话本子吸引来的。

今日在书院中,浅浅说教了几句,被她装可怜混了过去。如今想来,哪里有什么小时候烧坏了脑子的事情,多半是用来诓他的。

她不愿入书院学习,匆匆应付考试,却喜欢将时间浪费在这街头巷尾的闲逛中。

这样看来,虽有几分聪明灵气,但本质上还是贪图享乐的小姑娘脾性。

心性浮躁,姿态散漫,鬼话连篇,也难怪鄢月明想要将她送入青松书院。

“上午姑娘交卷交得那般早,还以为是有什么急事,原是赶着来书肆看书?”

唉,这人一开口,那水墨画般的高级气韵就全然没了。

鄢冬灵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很快又浮起一抹假笑:“好巧啊,李世子也来买书啊。”

这并不明显的变化被李无寒看在眼里,他也回:“是啊,的确是巧。”

不知怎的,他这话说得有轻有重的。

轻的是那句“是啊”。

重的则是那句“的确是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