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

在如此重要的宴会，在两个种族的领主面前，不仅将托盘摔落，打碎酒瓶，甚至将酒液溅到了人类领主身上——人类领主还是以暴虐而出名。

切尔西娅有些晃神，条件反射般又看向场上唯一能信任的存在——欧洛德瑞斯，他的面色依旧平静，似乎尘世之中的任何事都不足以使他的情绪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而她所犯的错在他眼中不过是打碎了几瓶酒——就像打碎任何一瓶再普通不过的酒那样常见。

可很显然在场的其他贵族不是这么想的，在她用了短暂的时间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其他人也很快反应了过来，霎时倒抽冷气的声音传来。

让她斟茶倒水的女仆长脸色煞白，如果国王迁怒的话，她必定是要受到牵连的。

切尔西娅是有些紧张的，可这紧张在她对上欧洛德瑞斯的眼神后忽然烟消云散，自觉告诉她，他是为她而来，他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让她现场收拾地上的碎渣显然不太现实，于是她反应过来后，立即弯下身行礼：“是我冒犯了国王陛下……”

她听见面前的奥德里奇声音平淡，像是安静的火山，虽是平静的语气，却不知何时会爆发。

“你确实冒犯了。”

隔着远远的长桌，他的视线投向了欧洛德瑞斯，而对面的精灵王表情未有丝毫的变化：“凡人皆会犯错。”

他的声音同她记忆中一样，像是夜晚的淙淙清泉，带一丝冬日的凌冽。

“是这样，”奥德里奇说，嘴角弯起笑意。他面色本就是病态的苍白，容貌又更多是妖艳，笑起来只会让人不寒而栗，“可犯错了，就会有惩罚。”

切尔西娅不敢想他说的惩罚究竟是什么，论处罚人，这个疯子的手段多的是。

“即便她是精灵最忠实的同伴？”

奥德里奇似乎挑了挑眉，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在思索“精灵最忠实的同伴”这句话的意义，接着他又是一笑：“阁下最忠实的同伴是王宫的奴仆？”

欧洛德瑞斯说：“是。”

他没有愤怒，没有反驳，他丝毫不认为奴仆与国王有什么区别。

“敬奴仆。”

金发的国王忽然举起酒杯——那是她刚刚斟满的，接着她看到欧洛德瑞斯也拿起了酒杯，他向来是不爱喝酒的。

“既然敬你了，那就落座吧。”

奥德里奇并没有急着喝酒，他勾着唇说，眼神依旧看着对面的欧洛德瑞斯，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和切尔西娅说话。

他的身边倒是有空位，那是因为并没有人敢坐在他身边——谁会愿意坐在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身边呢？

切尔西娅犹豫了两秒，立即起身，恭敬地坐在他的身边。

这确实不合礼数，她自然也不愿坐在他身边，但如若不按照他说得做，切尔西娅觉得她的下场不会比那摔碎的酒瓶好到哪里去。

越是靠近国王的位置，越是身份尊贵，在座的贵族均是这么想的，于是他们在听到奥德里奇的话后也是面色微妙，向她投来的视线也多是饱含“你完了”等诸如此类的。

松软的红丝绒座椅是极为舒适的，切尔西娅觉得自己劳累了一天的身躯都在慢慢恢复，身体生理性地有些松懈，但理智告诉她这显然不是什么休息的时候，身躯不得不依旧紧绷着。

“怎么不吃？”

就在她不知该做什么的空，奥德里奇忽然出了声，刚开始她以为他是对着满堂宾客说的，毕竟直到现在也没人动刀叉，可她却并没有听见随之而来的刀叉声，于是试探性看了看身侧奥德里奇的位置。

他在看着她。

切尔西娅后知后觉他竟然是在同她说话，估计这疯子是在拿她看笑话。

奥德里奇本就对她抱有恶意，再加上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她同精灵关系匪浅，那么现在是借她打压精灵的好时机。

她拿起了刀叉，面前已经有侍女前来，在她面前摆放了一盘烤得鲜嫩的牛排，又贴心的给她的酒杯斟满了酒，就像她刚刚那般。

她低头轻轻切开牛排，刀叉触碰到瓷做的盘子，发出清脆声响。

牛排的肉质鲜嫩，轻轻一划便开，鲜红的汁液流出，不知是鲜血还是汤汁。

“错了。”

奥德里奇忽然说，切尔西娅愣了愣。

他竟然一直在看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他轻轻笑了声——谁知道他到底笑什么，接着拿起自己的盘子放在她面前，将她的又拿走。

他竟然把他们两个的盘子换了换。

这下子，不仅切尔西娅愣住了，满座的宾客也愣住了。

国王陛下，喜怒无常的国王陛下，让一个卑贱的奴仆坐在身边就算了，竟然还会和她换盘子。

可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奥德里奇又开口：“要这样。”

他说着，修长的手握住刀叉，将盘中的牛排切好，接着扭头看着她。

他做这些的时候，面色很是平静，不知是不是切尔西娅的错觉，甚至她看出了一丝虔诚，不过很快她将这个想法打消。

一个滥杀无辜的暴君，怎么想都是在拿她寻开心。

切尔西娅觉得头皮发麻，他再次看向她的眼神实在是怪异，瞳仁中的暗红更是明显；而她能感受到他的心情还算不错，虽说他还是一副面色苍白病怏怏的样子。

“多谢陛下。”

她实在是没有胃口，但国王这么做如果她还不吃一口的话，那就是当场不给他脸面，于是她拿起叉子送到嘴里了一块。

鲜嫩的肉质爆开，她肚子响起了“咕”的一声，顿时脸色一红。

太久没有吃过正常的食物了。

而奥德里奇，看着她闪过一瞬的惊异、接着又被满足取代的眼神，他的嘴角再次弯起。

“哦，忘了问，精灵王阁下为何要来拜访因迪赫莱？”

他终于将注意力给了对面的欧洛德瑞斯，切尔西娅送了口气，他的眼神总算不是黏在她身上了。

她也抬起头，穿过无数权贵，看向对面。

精灵不同人类交往早已千年之久，虽说私下定是有些接触的，但这种光明正大的来访，似乎还是第一次。

“为了她。”

银发的精灵王说，切尔西娅错愕极了，而他的双眼却像是一直在她身上一般，杯中的酒液并未减少，盘中的食物也丝毫未动。

“你是想带走她？这真是……哈哈哈哈……”

奥德里奇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他忽然开始大笑起来，很显然这笑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的轻松，切尔西娅看到不少贵族的面色一白，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往远离他的方向侧了侧。

“哦对了，”他又收了笑，懒散地往身侧席间看去，视线扫过之处，她看到贵族均是打了个冷颤，接着他找到了目标，朝着席间一指：“阿佩尔。”

“陛下？”被他指到的那名中年男子浑身一颤，强挤出个笑来，声音却是忍不住的颤抖。

“你的生日快到了是吗？”奥德里奇说，看起来心情好极了。

洛拉斯.阿佩尔，隶属罗瑞安家族的伯爵，在王城一众贵族中地位仅次于公爵和四位侯爵，已经算得上是显赫了。

“是的，陛下。”洛拉斯回答，有些摸不着头脑。

切尔西娅隐隐约约想起来，前几天被砍头的查斯，似乎是他的儿子，顿时一个不太妙的念头从她的脑海中炸开。

果然，她听见奥德里奇说：“那便送你个礼物，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示意身边的仆从将礼物端上去，那礼物像是一道菜，用银质的盖子盖着。

国王陛下几乎从未送过人礼物，所有人都不明白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均畏惧又好奇地投来视线。

那菜已经送到了洛拉斯面前，洛拉斯吞了口口水，看了眼正座上的国王，而他却笑着，宽和极了。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盖子。

一颗被蒸熟的人头端端正正放在托盘中，还保留着最后的表情，双目大睁，嘴张开着，似是要惊叫出声，舌头却被人拔了；脸颊的皮肉因早已蒸熟而绽开，褐色的头发垂在脸颊两侧。

“啊——！！”

洛拉斯惊恐地将托盘推开，那脑袋掉在地上，头皮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脱落开。

那是他最为疼爱的小儿子，他送到王城做御前侍卫的查斯.阿佩尔，此时头颅掉在地上，圆滚滚的，朝着宾客席间滚去，霎时尖叫四起。

那头颅大抵是滚到了某位淑女的身边，一声尖锐尖叫后，它被猛地踢开，又不知滚到了谁的身边，席间贵族们早已失去了平日的优雅风度，一个个惊恐地捂住嘴看着脚下，生怕尖叫间一颗伯爵儿子的头颅滚滚而来。

“真是聒噪。”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么说，他忽然站起身来，手中仍旧握着切割牛排用的利刀，接着走到洛拉斯.阿佩普的身后，叹了口气。

“阿佩普伯爵一定很想念自己的小儿子吧。”

他说着，利刃在指间飞舞，他的手指修长匀称，把玩起锐利的小刀优雅极了。

接着下一瞬，阿佩普伯爵的脖颈间出现了一道血痕，那血痕本来只是一条线，当他愣神片刻抚向自己脖颈的时候，他发现满手的鲜血。

“我，我……”

阿佩普伯爵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他的身躯向后倒去，跌落在光洁的地面上，这时不知谁将他儿子的头颅踢了过来，正巧撞在他的怀里。

“多么完美的死亡，不是吗？”

奥德里奇说，他端起了阿佩普侯爵尚还未动的酒杯，朝着另一侧的欧洛德瑞斯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