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间无此
云岚清晨便离开合欢小筑,去远岱峰为弟子授课,照旧将云巍一个人留在小筑,任他练剑,或是像个小媳妇一般,照料云岚的合欢幼苗,又或是待在灶台给她洗手作羹汤。
待到日上中天,云巍就蹲守在小筑的最高处,望着远岱峰的方向,等云岚结束早课,回小筑休息。
这日也同以往一般,云巍在师父离开后,就在合欢林中以树枝为剑,舞动剑招来打发时间。
云巍近期已有金丹期的修为,已经可放出神识探查周围环境,虽说小筑内不会有甚危险,但他如有了新玩具的孩童般,总忍不住在练剑时将神识放到最远——万一师父提前回来了呢?
这日他神识刚一放出,就发觉合欢林中有不速之客,看这男修的衣着和身后负剑的装扮,并不是合欢宗弟子。
云巍修为有限,看不出这负剑的男修是何等修为。但他往日也听师兄师姐们说过,关系好的宗门间,经常互换精英弟子们到门内游学。
想来,这人应不是什么贼人。
且这人背后的剑总不听使唤,故意闹出动静,令云巍感到好笑——这也让他对这不速之客的杀意降下了大半。
可不经过问,便闯入合欢小筑,他总是要拔剑来会会这位管不住自己本命剑的“笨蛋剑修”!
这里是师父的香闺!是他和师父的爱巢!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地方!
一思及此,云巍以花枝作“剑”,将近日悟到的心得尽数使出,用这不请自来的笨蛋剑修来实践一番。起初这笨蛋剑修还能畏手畏脚地抵挡一番,但渐渐地这人就相形见绌,自顾不暇。
正当云巍准备现身吓唬吓唬他时,这笨蛋竟然开始大声求饶,满口的:“师兄!别打了!”
这外宗门游学的弟子已经求饶,云巍心道若是还打下去,恐会为师父招来麻烦。远在合欢树丛深处的他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花枝。
外面的剑修,都这么弱吗?云巍坐在树下,生出一种“但求一败”的心境来。
云巍口中这外宗门的笨蛋剑修正是被惊得像个鹌鹑似的方暮。
他以为等待自己地,会是被合欢宗发现然后被人用丹炉砸得鼻青脸肿赶出去的结局,可没想到,他那句“师兄!别打了!”竟然误打误撞起了效果。
方暮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高兴的是,他不会被丹炉砸得鼻青脸肿赶下青岚山。
难过的是,他不着边的猜想是对的。合欢小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修高人,就是他的好师兄陆青崖!
他的好师兄陆青崖,可是千年难遇的剑修天才,只比自己年长三百岁,就是大乘期的修真界巨擎,修为比肩他们的师尊,东极宫之主,是千年来最有希望飞升上界之人,堪称东极宫的未来保障。
陆青崖师兄修为高深,剑道精妙,为人心地纯善,刚正不阿,是东极宫执法堂最铁面无私之人,他那副裁冰剪雪的好样貌,反倒成了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这样干净又完美的好师兄,女修们哪怕趋之若鹜,也不敢簇拥到他身前,生怕追逐和撩拨,会亵渎到这尊白玉般的谪仙人。
可如今,师兄竟真的坠入凡尘,成了这合欢宗女修的入幕之宾……
方暮不愿相信,可若不是真的,师兄怎会不露面,仅仅用剑招驱逐他呢?若不是真的,师兄怎会在他认出自己喊“师兄”后,便停手呢?
传闻不是空穴来风,只怕是真的。他的好师兄陆青崖,暗中倾慕合欢宗小长老云岚。
方暮联想到他从乌夏冰那盘问出的消息,龙城外那诡异劫雷,想必就是师兄陆青崖替心爱之人云岚挡下的。因替人挡劫雷,师兄陆青崖才用了遁术,损去自己的修为,致使命牌碎裂。
命牌碎裂后,他却不向宗门报平安,反倒躲在青岚山和云岚双宿双飞。
方暮心里一咯噔。看他好师兄这架势,大抵是觉得他这段情缘会难容于世间,打定主意要为爱假死,隐姓埋名咯……
自顾自想明白了的方暮,身影突然就落寞了下来。他不知怎么,就想起自己百年前刚入山门时,师兄牵着他一步步走向师尊身边时的情形,他紧紧握住师兄的手,一下也不敢松开,又想起师尊闭关,师兄每日带着他练剑,为他寻炼制本命剑的材料,又帮他为本命剑开刃……
方暮握着紫电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紫电发出一声悲鸣,剑身萦绕的电光倏尔微弱了许多。
“连你也觉得伤心了,紫电。”
云巍的神识强大,自然听到了他对剑说的话。但他只当是此人剑术不精,被他打的没了信心,这才突然蔫了下来。
云巍觉得没什么,毕竟被他打得垂头丧气的人,也不少。连元婴期的凌忘尘,不也是他的剑下亡魂?
相比凌忘尘,这个喊他“师兄”之人的剑术还是好上了许多的。
输就输了。况且不是人家弱,而是他太强罢了——云巍很想告诉这个垂头丧气的“师弟”。
事实上,他也真的嘴贱了。
“你已经很不错了,师弟。”
这要真的是别人,恐怕要骂上一句“杀人诛心”。
但真的听到了话音的方暮,却双眼湿润了起来。
这是师兄的声音没错!这真的是师兄!师兄一张口,不是让他替自己保守“为爱隐姓埋名”的秘密,反而是安慰鼓励他这个笨蛋师弟。
方暮觉得自己要哭瞎了。
但他已经不是师兄心里的那个傻孩子了,他有自己的道和心。
方暮静立,心中无限惆怅。
直到他听到了远岱峰的钟声,方才回过神。
他向着师兄藏身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礼。
“暮与师兄,夙期已久,人间无此。今得师兄教诲,必铭记于心。望师兄日后得偿所愿,暮,就此拜别。”
云巍在合欢树下闭目养神,将那句夙期已久放在口中念了数次,也没弄懂这位师弟的话中之意。
但他话中的熟悉之感,让他又十分在意。
待云巍想要再问上几句时,却发现那位自称“暮”的师弟不知何时已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