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另一边,圣多明哥。

夭捺走后,缅怀仪式变得十分简单,参加葬礼的宾客见没有晚饭便毫无留恋地离开,只有少年独自坐在家中,心里怀揣着心事。

——难道我爸没死?

夭捺的话在宋临心中扎根,让他忍不住回忆,再回忆。

他看向四周,这是他与父亲住了十八年的房子,和想象中因为贫瘠所以空空如也不同,逼仄的房子里,放满了这些年攒下来的家当,所以显得满满当当的。

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大部分东西都被老头细心地修补好过,缝缝补补用了好多年。

他们没有照片,因为没有可以阅读动态照片的义眼,好在这些年宋临获得不少奖状,点击奖状上的姓名就可以浏览当时获奖视频,算是唯一的纪念。

可老头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连上传数据的钱都没有,他死后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父亲真的没死…宋临走到老头尸体旁边,深深凝视着他,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尸体当然毫无动静。

“咚咚咚!”房门传来粗暴的敲门声,用力得蜂巢上下三层楼都在抖,把宋临吓了一跳。

他连忙去开门,只见一个眉眼深邃,俨然混血的高个男人站在门外,他的神色严肃,黑色紧身作战服包裹着他强壮有力的躯干…手里居然拿着一把手枪!

宋临第一反应高举双手,穷人总有规避风险的第六感。

“警察。夭捺人呢?”

止役知道夭捺的身手还不错,所以还没进门,就把武器掏出来了,做足准备却被告知——他来晚了,夭捺早在十分钟前就离开了。

该死,错过了!

止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临离开前,他警告宋临:“那女人就是一个骗子,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宋临点头,目送止役离开。

虽然他不知道,夭捺是怎么得罪这位看起来就睚眦必报的警察,但他的话点醒了宋临,是啊,他为什么要因为夭捺的话而动摇?

她就是一个臭名昭著的网红,连老年人的钱都骗,她说的话能有几分真实性?

果然是病急乱投医。

宋临无奈轻叹一声。

眼看着时间已经很晚了,他离开时顺手反锁房门,关闭灯光,准备回房间睡觉。

可当他行走在黑暗中,经过简易灵堂的时候,余光却扫到一个站在窗前的黑色人影。

等等…

家里明明只有一个活人一具尸体,为什么会有第三个人影站在房间里?

宋临前进的脚步停下,慢慢朝灵堂内望去,那是一个瘦小扭曲的人影,站在因为城市霓虹光反射而发亮的窗前,所有的关节都维持着古怪的角度,胳膊肘甚至是朝外拐过去的。

看起来好像是…他爸爸跳楼后扭曲的死状。

宋临干咽了一口口水,右手抬起,缓缓做了一个开灯的手势。

“兹兹!”灵堂微弱的灯光亮起,刚刚还站在窗前的人影瞬间消失,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什么情况?难道因为一直想着夭捺的话,所以产生幻觉了吗?宋临下意识朝灵堂走去,视线落在放着尸体的祭台上。

用来盖尸体的白布还在原处,白布下的尸体却消失不见了!

宋临大惊失色,当即上前一把掀开白布,却只看到黑色未知的粘稠物残留。

尸体去哪了?难道是刚刚的人影,偷走父亲的尸体吗?

“呼哈。”一声鼻息在耳后响起。宋临的鸡皮疙瘩一瞬间全冒出了——由于不能说话,他的听力比任何感官更加突出,甚至能通过声音大小,判断出发声者在什么地方。

譬如现在,他就听出…这声鼻息的主人,此时此刻正站在他的后面。

而且是整个人靠在他身上那样的近。只要对方愿意,随时可以一口咬住宋临的脖颈,用牙齿扎穿他脆弱的动脉。

过分湿润刺鼻的血腥味覆盖在皮肤上,从身后宛如拥抱包裹着他,那人站在他后面说:“小临…我…好苦恼…你…能不能…听我…说说话?”

宋临终于认出声音的主人,惊悚又不可置信地向后看去。

只见他那早已死去的父亲站在那,铁皮刮得七零八碎的身体伤痕交错,露出森森白骨,因为站起来的压力,切口处迸射出浓黑色残余的血浆。

“噗嗤。”一道浓稠得好像固体的积血喷出来,射在宋临眼睛上,酸涩得不像话。

——你有什么烦恼?

宋临强忍着害怕,给不识字的父亲比划着手语。

也是因为对方是自己深爱的老父亲,他才能维持仅有的理智,不至于当场晕倒。

宋临也不确定,老头那几乎被搅碎的大脑,还能不能看懂手语。

比划完后,脸色苍白的宋老头缓慢眨了一下眼睛,周身弥漫着馊馊的味道,没有回答。

宋临的目光缓缓向下,正好看到他那被铁皮削掉的肚子,开膛破肚向外冒出肠子内脏,黄白色的组织物受到重力的影响,开始粘稠地向下流动。

“这都…几点…了,你…还没…吃饭吗?”老头转身朝厨房走过去,好像是要做饭。

太奇怪了,他明明是一副死了的模样,却好像活人那样开火做饭,手指戳在电炉上,指甲连带半截手指都软趴趴地掉了下来。

他似乎被指头的异样弄懵了,有些发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宋临连忙上前,比划道:我已经吃过饭了,你忘记你还在生病吗,赶紧回房间休息吧。

他想让老头先回房间,然后再打电话找专家过来,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生病了?”老头露出诧异的表情,低头看向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

他将手指戳进身体某个被钢管穿透的洞里,搅动了一下,竟然发出咕噜噜的粘稠声音,再将手指拿出来时,手指上站着破碎的血肉,

这一幕似乎提醒了老头,他这才意识到:他好像不太一样。

“我想起了…我要去…上班…”

什么鬼,都这个样子还要上班吗?宋临想要阻止老头,却又怕粗暴推搡会伤害到他,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头推门离开,一转眼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对了,电话。

他得先向外求助,让人保护他父亲才行!

宋临没有像大部分人那样在太阳穴植入通讯芯片,而是像老古董那样用口袋通讯器,他拨打市中心电话,眼前立刻出现手语的服务人员投影:“你好,这里是塞尔维思第一医院,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

——死去一天的父亲忽然复活了,请你们派车过来,带他去医院。

宋临担心父亲,心急如焚,手语比得飞快,却无法将这种紧张的情绪传达给人工智能。

“好的,已初步诊断您为视觉失调幻想症,立刻为你转接精神科医生…”

宋临:…

人工智障。

啪嗒,他直接挂断第一医院的电话,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向谁求救。

除了亲眼所见的他,谁敢相信死去一天一夜的老头竟然重新站起来?

忽然,一个漂亮得好像天使下凡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宋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打开通讯器,找出夭捺的主页了。

他和夭捺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想要找她,只能通过超梦直播间的私信页面。

可她最近正在风头,每分钟给她发辱骂信息的粉转黑数不胜数,能看到他的私信吗?宋临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给她发了一个简短的试探信息。

——【我是宋临。】

令宋临诧异的是,夭捺的回复像是早已准备好那样,与他的信息同时发了过来。

——【老头复活了?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

然后就没然后了。宋临看得出来,夭捺之所以回复得那么快,只是单纯想知道后续,就像无意间看到电视剧开头,好奇后续那样的无聊好奇心。

眼瞅着对方下线没动静了,宋临连忙追问:【我该怎么办?】看在1000块钱的打赏上,快点回复他啊!

【别提醒他他有问题,把他关在家里。】

前不久,夭捺才说过类似的话。

她建议宋临要尽快将尸体烧掉。所以现在将死尸关在家里,也是在等尸体自行腐烂,直到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吧。

可现在问题是——【他走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去哪里。】

这次夭捺回复的很慢,也有可能是宋临太着急了,才会有这种度秒如年的感觉。

好一会儿,她才回复:【那就问题大了,今晚会有无辜的人因此丧命。】

…今晚会有无辜的人因此丧命?什么意思,难道他父亲会跑出去杀人吗?

宋临的脑海里混乱,问题接踵而至,为什么父亲会死而复生,是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吗,他现在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还有,你为什么会知道他会复活?

夭捺那边又回复:【我不是圣母,没有义务解答你的问题,以上只是我一千块钱的回报】

【而且,有这个盘问我的时间,还不如尽快找到你的父亲。】

对,找人最重要!宋临抓起破旧的通讯就走出家门,顺着地面滴落的黄白组织液前行。前半截还有蛛丝马迹可以追寻,可到了后半截,大概是老头身上的血和残骸都流干净了,愣是一点儿能追寻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老头到底去哪了?宋临急得满头大汗,沿路一路奔波。

可他不知道,就在他所在位置的三条街外,在某个贵族高中放学的必经十字路口上,老头正站在街角阴影处,静静地不知道在等待着谁。

不一会儿,上晚自习的高中生们放学了。

三个男高中生结伴走来,完全没发现十字路口的异样。

“我爸爸花了一点功夫,将我保送到赛博科技大学了。”一个打扮矜贵的清瘦男孩说道,语气假装得那么平淡,神情中却满满都是得意。

他的同学也很给面子,纷纷应和道:“太羡慕你了,三个月后可以直升最好的大学。”

“还不是百分百确定能上的,我听说进那所大学需要先参加面试,通过率仅有6:1。”

几个高中生调侃奉承,一边商量着考试后的旅游计划,一边忧心着各自的升学大学,走到路口便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男孩要往富人区走,其他人则是往中产区走。

“陈松伶,明天见。”

同学离开后,这位名为陈松伶的清瘦男孩独自走上十字路口。

不远便是他家接送的小轿车,但为了保护学生出行安全,高中附近街道都不能进车,所以即使是他,也只能将车停在一个路口往外的地方。

当陈松伶走过十字路口时,忽然感觉到余光有异样。

“你好…我…好苦恼,你愿意…留下来…听…一听吗?”路口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陈松伶朝那看去,只看到藏在街角阴影里的黑影,勉强看得出是一个人形。

他有些慌张,后退了两步,没有回答。

黑影也没有靠近,而是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苦恼,但在恐惧的人听来,只不过是一大串毫无意义的字符,毕竟他们是互相不认识的关系。

“真那么焦虑的话,那就去死好了。”男生本就是骄纵的性格,放学中途被陌生人缠住,不免说出难听的话。

“去死…”老头愣愣重复:“对,陈松伶,去死。”

——陈松伶去死?!

陈松伶大惊失色。

他明明说的是让老头去死,可听在对方耳中,怎么变成自己去死了?

陈松伶不免有些害怕,快走两步完全超过十字路口,又没忍住好奇心,回头看了一眼。

一转眼,就看到老头凄惨的死状,还有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满地七零八落的内脏。

“啊!”

陈松伶吓得腿软,跌坐在地。

几秒钟后,十字路口发出更加凄惨的惨叫,转眼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