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内忧外患
夜里,胤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苏培盛铺了被子睡在地上,听着主子爷翻来覆去的,敛声屏气不敢打扰,然而这都大半个时辰了,还没睡着,怕是失眠了。
主子爷坐卧安寝都是有时辰的,如今晚这般睡不着还是头遭儿。
苏培盛寻思了片刻,莫非、主子爷这是昨儿尝到了甜头,今儿孤枕难眠?
“主子爷要不去侧福晋那里安寝?侧福晋那里点的是鹅梨香,最能静心凝神有助睡眠。”苏培盛寻思着开口,话音刚落,就听到主子爷冰冷的吐出一个字。
“滚。”
闻言,苏培盛麻溜起身卷起地上的铺盖退出了寝殿,去外间伺候。
明知是逆鳞,可他也是为着主子爷好。
胤禛强制自己睡觉,然而闭眼就是那一抹海棠红的帷帐,和那细瓷般白腻的小脸儿,旖旎万分。
不知怎的有些烦躁。
好容易过了子时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没俩时辰就要起来去宫里。
主子爷睡得不安稳,苏培盛也一夜不得安寝听着声音,因此进宫当差时脚步也有些虚浮。
阮阮这边却是一夜好眠,饱饱睡了一觉,若不是一早儿就被宋嬷嬷掀了被子叫起,能更惬意些。
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整套四支的点翠嵌宝头面,虾须镯,金项圈儿全套装扮,又捡了海棠红绣着大片春景儿的旗装来穿,同一批料子裁的缎底软绣鞋,整个一富贵耀眼,凤仪万千。
五个侍妾早已侯在院子里,听到半夏出来通传叫进了,才鱼贯而入,依着规矩屈膝请安。
“坐吧。”阮阮抬手示意大伙儿起来,赐座。
五人依次坐下。
侍妾明月刚坐下,知道依着规矩自己是要起身敬茶的,便再次起身上前,恭敬的跪下行礼请安。
冬青早备好了茶水,明月接过茶水恭敬的双手端了过来。
阮阮无意为难,直接端了茶水碰了碰唇便放下,取过银鎏金的钗子递了过来,“住的可还习惯?若有不好,只管来说。”
“一切都好,多谢侧福晋费心。”明月双手接过钗子,喃喃开口道。这才敢抬头往上看去,只见这位侧福晋虽然年纪小,但真真是金玉般的人物,华如桃李,且唇角上扬,自带微笑,眸光清澈见底,不带分毫算计,让她提着的心没来由的安了些。
见侧福晋没多余的话,明月也不敢多话后退几步回到位子上坐下,只是刚挨着凳子就听到一声讥笑。
“原以为来了个好妹妹,以后也好相伴着一处做做针线活计,打发时光。不曾想竟是太子府上送来的,和咱们不一样,这倒叫妾不知该如何同明月姑娘相处了。是以太子爷的侍妾相处,还是四爷的新侍妾?”汪芙蓉故作矜持,疑惑道。
“此话怎讲?”侍妾宋如意搭腔请教道,明眸善睐。
“若是太子爷的侍妾,咱们自当恭着敬着,可若是四爷的侍妾……”汪芙蓉说了一半故意留了一半不讲,然而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明月是太子爷的侍妾,破了身子又不知何缘故被打发了来,到底不体面。
汪芙蓉这一席话,直直戳到了明月的心窝里,登时脸涨得通红,坐立难安,局促的绞着帕子,泫然欲泣。
“你别往心里去,汪芙蓉向来口直心快,没有恶意。”宋如意一脸和善,顿了顿话锋一转沉吟着缓缓开口,“不过……还是要把话说道清楚了,日后咱们姐妹才好相处。”
闻言,阮阮好容易才稳住情绪只当个花瓶乖巧的坐着,听她们你一言她一语的扯头花。
不过这个宋如意可真坏,轻描淡写和和气气的口吻听着像是为汪芙蓉开脱,也宽慰明月你不要在意,然而后半句话却是把明月驾在火上烤。
若汪芙蓉坏在明面儿,是块爆碳,那这宋如意怕是绵里针,哪天不留神就被扎了。
“你哭什么,咱们也没欺负你,就是想问问以后该如何同你相处,免得坏了规矩反而不美。”汪芙蓉看明月哭唧唧的,抢白道。
“既然姑娘们都有这个意思,还劳烦明月姑娘说一说,带你过来的苏公公只说好生安顿,没提其他,也不好为了后宅的事儿去麻烦前院儿的爷们儿。”宋嬷嬷对这样的局面很是满意,她也有这样的疑问,既然有人问了出来,她自然是要从中调和的。
明月抬眸扫视一圈,见大家都盯着她,知道若今儿不交代怕是过不去,便抽抽噎噎开了口:“前儿晚上,太子妃做主挑了妾,说是太子爷要送一位美妾给四贝勒爷,说是妾最合适,便打发了妾跟着四贝勒爷回来……”
“……”听到这里,阮阮不由暗暗咋舌,这万恶的封建王朝,好好的女子被当做玩物送了出去,特别是破了身子的,古人又讲究这些,这不是把她往死里逼。
不过也说明,这位明月,之前在太子府上怕不是省油的灯,否则怎么会成了倒霉蛋儿被太子妃逮着机会打发了出来。
可怜之人,想必也有可恨之处。
闻言,众人各有心思,然而却都快速的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明白这明月的处境,也知道日后该如何相处了。
“既然如此,以后都是姐妹了,咱们一起好好伺候侧福晋,伺候爷。”宋如意瞬间笑靥如花,换了副嘴脸。
“就她……”汪芙蓉讥讽道,还想说什么,被身边的侍妾李清韵拉了拉衣袖,便也没在开口。
“天色也不早了,且散了吧。”阮阮也没工夫听她们再继续扯头花便开口说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虽软却掷地有声,“以后也不必日日过来请安,十日来一次也罢。”
宋嬷嬷还在观察五位侍妾并寻思日后该如何对待这明月姑娘,突然听到小主子说十日才过来请一次安,瞬间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朝小主子看去。
阮阮就知道她这句话出口,宋嬷嬷必然会看她便也望向宋嬷嬷,待看到宋嬷嬷先是惊诧转而怒其不争的表情,阮阮倒是乐了,然而面上却飞快挂上了我是不是又错了的愧疚神情,无辜至极。
日日来请安,日日她都要早起,还要打扮的花枝招展,沉甸甸的,累不累。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在长身体,睡不好,会发育不好的。
看着小主子懵懂无辜的表情,宋嬷嬷只觉得面前一抹黑,好容易才把心口的火气压了下去。
她才无辜好么,一心一意为着小主子,小主子不仅不领情还一次两次三次自作主张,真是越发出息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从前在那拉府上,小主子最是柔善好拿捏,又没个主见,院子里伺候她的粗使婆子都敢蹬鼻子上脸,且不止两三次,夫人也是为着她好拿捏模样又实在出挑才定了她,怎么这才离开那拉府几日,倒翅膀硬了似的,连她都掌控不住了。
莫不是过去在那拉府上都是演的?装给她们看的?可能装一时,总不能装十几年不露破绽吧?
且有次被欺负的很了,伺候的婆子偷了她的金银首饰出去卖,其中两件还是她生身姨娘的,看的跟眼珠子一样珍贵,她知道了也只在卧房哭了一夜,连句硬气些的话都说不出口,还是夫人做主把那个婆子打了一顿卖了出去,又拿了银钱把首饰赎回来才罢。这总不能也是装的吧?
若真是装的毫无破绽,瞒了她们十几年,那这还了得?
宋嬷嬷瞬间冷汗直冒。
众侍妾听到侧福晋叫每十日来请一次安,好容易才压住心里的欢喜,行礼告退出了西跨院。
明月当众被羞辱,脸上难堪,也知道其余三位侍妾在汪芙蓉的带领下有心孤立她,便也不凑上去自找没趣儿,听到几句不好听的话,也权当没听到,扶着小丫头杏儿的手走的极慢。
刚走出西跨院儿,脚步一顿,寻思了片刻,下定决心后毅然扭头原路返回。
宋嬷嬷气的不能行,在院子里大口大口吸气,想压一压心口的火气再同小主子讲道理,突然看到侍妾明月又回来了,便也强压着心神跟了进去。
阮阮正坐在榻上,端着一盏茶水润嗓子,刚才的扯头花情节真是让她有些一言难尽,突然见明月折返,正欲开口,就看到明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膝跪行两步,撩起袖子。
“侧福晋救救妾。”
“……”这是阮阮没想到的,然而看着明月纤细的胳膊上一道道的红痕,新旧交错,有些触目惊心,“这是怎么了?”
“妾原也是良家出身,因家里穷被无良的爹卖给了人牙子,因着几分姿色被调理一番卖到了太子府上做婢女,被太子看中,后抬为侍妾。也……得了一阵子宠,后不被待见,月余来错了规矩,被罚了几次,再后来就被太子妃做主挑中妾送了来……”
“妾原以为要悄无声息没了……不曾想还能离开那个吃人的地方,妾瞧着侧福晋是个善心的,便想求侧福晋开恩,给妾一条生路。以后,以后妾一定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唯侧福晋马首是瞻。妾以后不想再被当做玩物送来送去……”
明月说完咚咚咚扣头,额头和地砖碰撞的声音沉闷的很。
不过三四下就红了,怵目惊心,阮阮赶紧制止了她,“停。”
闻声,明月抬眸看着阮阮,似那溺水之人渴求被拯救,但凡有一丝可能都想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