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四周凝固的空气瞬间出现一丝裂痕,裂痕如蛛丝一般漫开,有“哔啵”破碎的声响从胡川天灵盖处响起。

他僵着不敢动,慢慢垂下眼皮,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也只能没看见。

就算是挂名的妾,那苏小娘子也不该钻进别的男人的怀里。

更何况她在国公爷心中,已与旁的女子不同……

“回去。”叶鸣赫的声色冷锐得犹如一把寒刀,将这摇摇欲坠的破碎空气刺了个对穿。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砸在胡川脆弱的心房上,他双腿没来由地抖了一下,临走之前,他看了一眼还在别的男人怀里嘤嘤哭泣的苏小娘子,替她哀了一瞬。

刚上马车,胡川正准备驾车,从马车内传来叶鸣赫低沉却咬字十分清晰的声音。

“查卫慈。”

……

“天要黑了,我们快走吧。”卫慈声色向来温煦浅柔,能让心绪起伏的人安定下来。

马车已经套好,两人进入之后,苏念便道:“阿慈来京不算久,不知可否听过楚国公叶鸣赫?”

以她与卫慈这么多年的情义,她的事不该有意瞒着。就凭今日他不顾前路为她招惹上权贵,她都应当坦白。

纪冲的事儿,她不想提,毕竟两人再无瓜葛,卫慈稍加打听,也能查出点什么。

但现下与叶鸣赫“纠缠”在一起,她得解释。

“知晓一些。”

于是苏念就将怎么给叶鸣赫做“妾”的过程,原原本本说与卫慈,但略去在国公府她被算计,阴差阳错两人真有那么一遭儿的事。

“也就半年吧,我不光能全身而退,还能想去哪就去哪。”说到此处,苏念平静下来的心绪又有了浮动,唇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她对半年后的生活依旧向往。

卫慈难得沉默不语,片刻后,他道:“他可有为难过你?”

苏念笑了笑,“我觉得吧……叶鸣赫虽然性子又冷又古怪,喜欢用权势欺压人,但只要顺着他的脾气,他也算是个好人。”为没为难,她含糊着没有作答。

卫慈颔首,看着苏念的眼神又深了一些,“阿念须谨记‘吃一堑长一智’,若日和有什么难处,找我也可以,知道吗?”不待她点头,他眼底闪过狡黠,玩笑着说道,“反正我也闲的。”

苏念到将军府时,西边还残存着最后一丝亮光,她与卫慈道别,转身进入府邸内院,她并没有进屋,而是坐在白日的园子里。

在卫慈的小宅里,她看见来自昭平侯府的信笺。

卫慈在荆州是首屈一指的才子,想来他的才名已远播至长安,甫到长安,就成为权贵们争相邀揽的对象。

旁的人,可能还要等到春闱放榜时呢。

可见他就算科举落弟,亦是一片大好前程,更何况,他不可能不高中。

那封信就表明昭平侯也想将卫慈揽入门下。

但是今日,卫慈却将昭平侯世子给打了。若纪冲追究,卫慈不但前程不保,还可能受牢狱之灾。

这都是为了她。

苏念越想心里越烦躁焦灼,她在花园里思索良久都不知该怎么办,不住地长吁短叹。

“难道让我再去求纪冲……”她悻悻地嘀咕着,但一想到纪冲那副嘴脸,她心里就犯膈应,而且纪冲肯定趁此要挟,要与她干下|流的事。

苏念脑汁都快绞尽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夜色四合,已黑得不成样子,她又丧气地叹了好几声,疲惫地拖着步子朝屋中走。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二楼窗边暗处的叶鸣赫,转身离开。

苏念进门,张妈妈就迎了上了,“苏姨娘回来了,我叫人给您备水盥洗。”说罢还打了一个哈欠。

“嗯,回来得晚了。”她勉强露出一个歉疚的笑意,“老太太睡了吗?”

“睡了,国公爷还没睡。”

苏念眼角瞥向二楼叶鸣赫的屋门。

这么晚了还没睡?他睡眠不好,睡前要酝酿好久,所以一向睡得都早。

“知道了。”苏念走到二楼屋门前,抬手轻叩门,“国公爷,我回来了。”

屋内的叶鸣赫见苏念还知道回屋先知会一声,气消了一半。

“进。”

苏念却没有进屋,只道:“我不打扰你了,我今晚去其他屋子。”她思虑重重,今晚必然也是辗转难眠,这就更加妨碍着叶鸣赫了。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吱呀——” 的开门声。

她回头,叶鸣赫歪着身子斜靠在门栏边。

许是沐浴洗过发,他头发全披散垂落着,几缕墨发荡在额际,显出几分不羁慵懒的味道。一身浅色宽袍,广袖轩敞,衣襟也不似以往那般严实地交叠在脖颈处,而是松散着敞开了些,露出平滑笔直的锁骨,甚至……象征男子力量的胸肌都若隐若现。

苏念微怔,方觉自己眼神钉到了不该钉的地方,面颊微热地垂下眼睫。

“没玩儿开心?”

也不知什么缘故,听他声音似乎都浸染了夜色的浓郁,有些暗哑。

“还好。”苏念依旧不敢抬眼。

“进屋。” 叶鸣赫说罢就往屋中走,苏念跟着进去,将门阖上。

他坐在太师椅上,见苏念低垂着颈子,规规矩矩的,这模样乖巧得很,他另一半气也就消了。想到她有为难之处,但又不会向他开口求助,必是他威名在外,她不敢提要求,既觉她懂事,又觉她没长脑子。

几次三番,他出面给她解决的事情还少吗?昨晚还在床上诚心感激他。

求他不比求纪冲容易?

想来是自己待她也与旁人一般冷淡,便觉自己不近人情,也许他该柔和一些,叫她也好开口。

“看上去有心事?”他尽量学着文人书生那般放缓了声音。

苏念瞥了一眼叶鸣赫手边的茶,是不是茶水太烫了,怎么他的声音听着如此古怪。

“没有。”

“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吗?” 他越发轻声慢语。

“没有。”

叶鸣赫:“……”

“哒——”

本是握起的茶盏又迅速放回在桌子上,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

吓得苏念眉心一跳,不由抬眼看向叶鸣赫。

只见他身躯后仰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一手搭在扶手处,另一手拄着额头,刀刻斧凿的脸部线条隐于阴影下,见不着表情,但声音却透着久违的硬冷,“你想清楚,我可不随意帮人。”

苏念也不知是自己被吓的,还是被叶鸣赫半诱哄半胁迫的了,她一股脑将今日的事和盘托出。

……

“我那个侄子,满脑子都是床笫上的破事儿,还不如看看兵书研究研究兵法,多琢磨点把北域外敌打跑的法子!”

叶鸣赫赶到的时候,卫慈正在揍纪冲,之前发生的事他并不知,一想到苏念那轻飘飘的身子被纪冲拖拽一路,他又想起身走到窗户跟前吹风。

“国公爷,那……你能不能与纪冲商议,让他放过阿慈,我保证阿慈以后绝对不会在外面惹事了。”苏念道。

刚还凝聚起来要对苏念温柔一点的念头,在听到这番话后,瞬间撕碎。

她什么意思?

意思是自己没能力摆平这件事,还得去求纪冲?他对纪冲只需“命令”,无须“相商”。

还有她给那什么荆州大才子叫得那样亲切。

阿慈?

她是他的人,称呼他也不过是一句带着尊敬又疏离的“国公爷”。

叶鸣赫哼笑一声,探出身子,晃动的烛火照在他的脸颊明明灭灭,神色沉郁而阴冷。

“在一众达官显贵中,昭平侯最有诚意想将卫慈揽入门下。他这样才华横溢的人,权贵通常不会放弃。只可惜……他打的是侯府世子啊。纪冲这孩子,毕竟也年轻气盛。”

苏念心头突的一跳,这意思就是叶鸣赫也办不到,或者是不想帮她。她有些急了,“你是他表叔,你说说他都不肯吗?”

“那你还是他表婶呢。”

苏念被叶鸣赫质问得哽住,她哪是纪冲正经的表婶。

“算了,本来也没打算求你,是你让我说的。”

说了又不肯帮,气人!

苏念板着脸,转身出了屋子。从早上到现在,她就吃了几片卫慈做的鱼糕,这时饿得发慌,她要去楼下找点吃的。

叶鸣赫看着苏念离去,下颌绷得越发紧了,她为什么不能像方才进屋时那样乖点。

恰在此时,窗边传来一阵扑棱棱扇动翅膀的声音,叶鸣赫起身走过去,见是一只信鸽。

他将绑在信鸽腿上的纸条展开。

鸿越客栈,天字甲号

他狭长的双目骤然睁大,目光死死定在这几个字上,如墨般的黑瞳仿若淬了万年冰霜一般僵冷,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

他将纸条揉成一团,迅速寻来纸笔写着——

她在沐浴

最后一笔没收住力,洇湿成一个墨点。

他将纸条绑在信鸽腿上,将信鸽扔了出去。

一刻钟后,苏念回到屋子,刚一进门,就听到叶鸣赫劈头盖脸的冷声质问,“你就是这样求纪冲的?”

一并将一个揉成团的纸条扔在桌子上。

苏念也不知叶鸣赫今日抽哪门子风,阴晴不定,不过想想,这才是他真正的性子,刚见他脸上有一丝丝柔色,一定是屋中光线太暗,她看走了眼。

她懒得同他计较,也没资格没底气计较。

她走上前将纸条展开,看到那个地址后,就立刻知道是谁写的。

纪冲在羞辱她!

登时一股气血冲到脸上,她又羞又恼,贝齿死死咬住下唇,才忍着没有流出眼泪。

“你刚才说什么,你不打算求我,可你求我了么?”

叶鸣赫霍然起身,来到苏念眼前,他高大身躯铺散开来的影子完全将她笼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