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子
“你们家老爷是做什么生意的?”
昨日夜归,偌大的谢府被掩盖在乌云之中,陆知雁也没有心思欣赏风景,现静下神来,逛了这半圈花园,陆知雁瞧这府邸之显赫与陆府相比还有过而无不及。
就连陆知雁常常拜访的镇国公府都要逊色三分。
且寻常商人的宅邸通常修得华而不实,瞧上去多少带点暴发户的金光闪闪。而这谢府不仅气派无比,还蕴含着高门贵族的优雅矜贵。
陆知雁对谢辞予的身份感到好奇。
丫鬟垂眸答道:“老爷在京中产业较多,涉猎较广,并非只做某一行的生意。”
“这样啊。”
陆知雁用指尖碰了碰枝头的花朵,她莫名想起前世自己死的那一日,大雪压垮了枯枝,漫天飞舞的雪花竟成了她最后的陪葬。
前世陆知雁去世的时候,南朝发生了两件举国震惊的大事:一是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战死沙场,二是为官数十载的兵部尚书举家被抄家斩首。
这两件大事最终的获益者最终都指向徐清林。
陆知雁记起她和徐清林的孽缘,眸子里闪过一丝嘲弄。
那时的陆知雁单纯年少,她对自己的心上人并没有多么高的期许,只希望对方能真心待她,她能与那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便可。
徐清林高中状元之前便和陆知雁表明心意:“知雁,你且等我,待我中了状元,我一定求陛下赐婚于我们。你相信我,我不会辜负你的。”
不曾对任何人动过心的陆知雁被徐清林骗得心花怒放。
她问他:
“哪怕我不能为你生儿育女,你也愿意爱我么?”
陆知雁天生体弱,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先天心症,在陆府的时候她要靠名药养着身子,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不宜行房事,更不宜生养。也正是因此,在京城适龄贵女多许了人家的情况下,陆知雁的婚事迟迟未有定论。
“我愿意的,知雁。只要是你,我什么都愿意。”
而徐清林的誓言并未维持多久,陆知雁与徐清林同床共枕,每每徐清林想要做些什么,陆知雁都会轻咳两声提醒他。
久而久之,徐清林的耐心被消磨殆尽。
更何况徐清林娶陆知雁本就是图上了陆府人脉。徐清林在朝中的事业有所起色后明显冷落了陆知雁,甚至于徐清林有一日迎美妾入府,再将妾抬为平妻。
至于徐清林是否爱她,陆知雁一点也不在意。
陆知雁最在意的还是徐清林究竟从何时开始对陆府下手,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陆知雁午夜梦回,窥见了父亲与兄长被斩首的惨状。那淋漓的血一直流啊流,从行刑台上一直流到陆知雁脚底,和她呕下的血混在一起,凝固了一整个隆冬。
她从地狱归来,自然要向本应千刀万剐的未亡人索命。
思及此,陆知雁用帕子捂着嘴咳了两声。
一道温润的关心忽然将陆知雁从冰冷的地狱拽了回来,包裹着她再度落入温暖的人间。
“怎么在外面站着?院子里的布置还喜欢么?”
谢辞予解下披风为陆知雁披上,动作自然到连身后跟着的岑舟都微微讶异。
“多谢公子关心,公子安排很是妥当。不知……知雁的信可曾送到?”
陆知雁犹豫着要不要将披风解下,恰逢黄昏时起风,她竟真有些冷了。顾着自己的身子,陆知雁到底还是留下了谢辞予温暖的披风。
“我已教人去过陆府了,你放心,陆府一切都好。”
谢辞予瞥见陆知雁两颊的红晕和苍白的嘴唇,他皱了皱眉,陆知雁的身子竟是比他想象得还要单薄许多,仿佛风一吹便折了似的。
听了谢辞予的回答,陆知雁放下心来。
“公子之恩,知雁无以为报。等到将来事情都解决了,知雁定会答谢公子。”
“怎的过了一晚,你与我反倒更生分了?”
谢辞予挑了挑眉。
陆知雁怔了下,道:“公子说笑了,知雁只是怕冒犯了公子。”
“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谢……呃……谢公子。”
陆知雁还真叫不出口。
谢辞予感到有些好笑,但他也不急,总归这一回他与她来日方长。
“起风了,还是回屋歇着吧。”
谢辞予提醒她。
陆知雁微微颔首,“那知雁便先回去了。”
谢辞予目送陆知雁回到院子里,抬脚转身时,岑舟低声道:“大人,方才阿芸同属下说陆姑娘问她您是做什么生意的。”
谢辞予脚步一顿,他问:“阿芸怎么回答的?”
他还真忘了这茬。
只说他是个商人,没说具体,未曾想陆知雁会这般问。
“阿芸只答大人产业较多,没有回答某个产业。”
“还算机灵。悄悄传令下去,陆姑娘再问起这件事都这么答。”
“是。”
谢辞予打算今晚进宫一趟,正好从封寻那儿要一封和离书。天子赐婚,若想和离,还是得过问天子。
前世封寻见谢辞予郁郁不得志,多次询问才知谢辞予竟是早就对陆知雁一见钟情。这一世谢辞予打算主动向封寻提起这件事,也免得封寻作为天子不去关心他的后宫,反倒隔三差五问起谢辞予的婚事。
“对了,你今天去陆府那边怎么说?”
岑舟跟在谢辞予身后,回答:“陆大人想将陆姑娘接回府,属下请他放心,并告诉陆大人说陆姑娘有她的考量,时机到了陆姑娘自会回去。”
“嗯。徐清林呢?”
“徐清林在陆府没找到陆姑娘,一直派人盯着陆府的动静,意图打探陆姑娘的下落。属下是伪装成给陆府送菜的小厮混进去的,未露端倪。除此之外,徐清林在京城似乎也有一小拨暗卫,人数不多,但从前没有人发现过。这次若非为了寻找陆姑娘,恐怕他依然不会动用那些人。”
“呵。”
谢辞予冷笑一声。
他虽不知陆知雁为何逃婚,但恐怕徐清林做了对不起陆知雁的事情,否则陆知雁不会在提起徐清林时面露厌恶之色。
又或许,陆知雁这桩婚事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美满。
他上辈子究竟错过了什么。
谢辞予握紧拳头。
谢辞予为官十多载,杀伐果断,朝堂之中大部分人都入不得他眼,他从前对徐清林的印象左不过是陆知雁那没用的丈夫,从不关心作为户部侍郎的徐清林又是如何。
在谢辞予看来,户部侍郎、户部尚书和九品芝麻官没有什么实质性区别,换谁都能坐,而徐清林只是谢辞予动动手指便能碾死的一只蝼蚁而已。
岑舟走着走着,忽觉着周遭的寒气似是又浓了些,尚未入冬,傍晚的风何时这般凛冽了?
“岑舟,你继续盯着徐清林,有任何消息及时向我汇报。还有,以后我不在府上的时候陆姑娘若是想出门不必拦她,派两个暗卫保护她,从后门回来便是。”
“是,属下遵命。”
“我进宫一趟,你不用跟着。”
“是。”
谢辞予迎着夜色入宫,陆知雁歇在榻上,她合上眼,在想若是和离,那之后要如何提醒父亲与兄长远离徐清林这个伪君子呢。
按照上一世的发展,不出半个月户部侍郎就会被查出贪污受贿,这多出来的空缺会由新科状元徐清林补上。
等等……!
若是连户部侍郎受贿也是徐清林计划之中的事情呢?
陆知雁蓦地感到一阵恶寒。
要当真如此,徐清林这盘棋下得比陆知雁所想的还要复杂。
徐清林早就盯上了朝中每一个他可以利用的漏洞,所有人都是他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当初陆知雁愿意嫁给徐清林还有一个原因是看他身世坎坷,陆知雁心有不忍。状元郎是个孤儿,乡里邻居一人一口饭、一人一块布将他拉扯大,就连送徐清林去学堂念书,以及后来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乡亲们勒紧裤腰带凑出来的盘缠。
徐清林从未企图掩饰他卑微的身世,甚至当徐清林提起那些乡村父老时,他的眼底都带有点点萤光。
“他们很好,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我。”
“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清林啊,你好好念书,乡里的大家都指望你了。”
“庄稼收成不好,但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好好好,我们清林将来一定是有大出息的人。”
徐清林也确实不负众望,他从穷乡僻壤一路考到京城,一个普通的秀才连中三元,成为名冠京城的状元郎。
陆知雁还记得徐清林接近她时,他曾哀求着问:“知雁,我什么都没有,唯有一颗真心。你不会舍弃我的,对吗?”
“呸,我真是瞎了眼了才看上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脾气素来很好的陆知雁一想到徐清林便感到反胃。
“小姐,您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需不需要奴婢为您请大夫来?”
丫鬟关切地凑上来,问。
“无碍。”
陆知雁摆摆手,顿了下又问,“对了,还未问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奴婢阿芸,您唤奴婢阿芸或者芸儿就行。”
“好。那我暂居谢府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奴婢担不得麻烦二字,您有任何事情尽管吩咐奴婢便是。”
“多谢。”
与此同时,谢辞予也进宫了。
“什么风能大晚上把我们的首辅吹来?”
男人掀起帘子,语气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