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为了例证自己的话,宾利小姐详细说明了当初她在学校里学过的课程,赫斯特太太不时加以补充。
她们很为自己所受的教育感到骄傲,对班内特家几位小姐在这方面的疏忽很是不可置信。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班内特太太语气自豪,“安娜小姐没来之前,简的钢琴就已经弹得足够好了,丽齐弹得也不差,玛丽会自己看书。要我说,整个梅里顿没一个能比玛丽看的书更深奥的。”
虽说是被母亲夸奖,三位小姐却面露尴尬,而宾利小姐挑了挑眉。
“照夫人这么说,岂不是根本没有请家庭教师的必要了?”
“如果不是艾莉丝对绘画感兴趣的话,我们的确不打算请老师。”
班内特太太没听出宾利小姐的暗讽,她从来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而且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家几位女儿的优点,她眉飞色舞地谈起安娜小姐对艾莉丝的夸奖。
无意成为话题中心的艾莉丝心情复杂。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时,艾莉丝又有种想从会客室消失的冲动。不提三位男士,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夫人的眼神让她以为自己成了马戏团里展出的猴子,供人取笑。
只一眼,艾莉丝就能看出她们的笑浮于表面,眼底深处更多的是嘲弄。在她们的观念里,籍籍无名为讨生活的家庭教师,技艺远不如寄宿学校里来的高超。
“请到安娜小姐做家庭教师,简直是再值得不过的事了。”即使现在,班内特夫人也认为这是她最有性价比的一次雇佣,“可惜安娜小姐身体不是十分康健,否则我肯定要把她介绍给有需要的人家去。”
赫斯特夫人扇着手中的羽扇,将表演掩于扇面之后:“一位家庭教师同时教导六位小姐,确实是笔划算的买卖。夫人你真是持家有道。”
像是得到了知音,班内特太太毫无推脱这份赞美的意思,她甚至得意起来:“一开始艾莉丝对画画感兴趣,我还以为是小孩子闹着玩,谁能想会得到看重。安娜小姐请辞后,也不忘在伦敦指导艾莉丝。”
艾莉丝从小跟随安娜小姐学习,尽管知道安娜小姐对她的学习进度还算满意,但从未听到过如此直白的夸耀。倘若不是明白自己母亲的文学修养,她肯定以为母亲夸大了安娜小姐的态度。
“看来每位小姐各有各的才艺,”赫斯特夫人说,“只是我还是认为有条件的家庭得把小姐送去学校。”
“毕竟一般人很难评估一位家庭教师的水准。”宾利小姐下巴微扬,她转向和三位姐姐坐一起的艾莉丝,“或许下次回访,我们有机会能欣赏到艾莉丝小姐你的画作?”
“不过是我闲暇时随手所画,水平并没有母亲夸得这般厉害。要是宾利小姐你们想看的话,下回可以来参观。”想到安娜小姐对自己的认可,艾莉丝仿佛得到了鼓舞,恨不能就最近的画作去信一封,以期得到更多的指点。饶是旁人如何不信,她也依旧挺直着腰背,说话的口吻则谦逊无比。
按道理,她们上门拜访后,内瑟菲尔德庄园的人也要回访。
“艾莉丝小姐,你就不用这么谦虚啦。既然能得到老师的认可,我想你的水平肯定差不到哪里。”小姐们之间的交锋,宾利先生是半点没感受到,他乐呵呵道,“到时候可一定要我们欣赏艾莉丝小姐你的画作。”
“宾利先生,你过誉了。在绘画方面,我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艾莉丝不愿话题继续围绕自己打转,“而且,安娜小姐曾经说在弹钢琴上,我还需要向姐姐们多多学习。”她难为情地抿嘴一笑。
连着几人提到钢琴,宾利先生倍感遗憾:“看来我该学着达西和布兰登那他样在庄园里备上一架布斯伍德制的钢琴,不然我们现在还能现场聆听班内特小姐和伊丽莎白小姐的演奏。”
“我的演奏水平可用不上这么好的钢琴。”伊丽莎白说。
“琴买来不就是弹得吗?”宾利先生没那么多讲究,“哪分弹得好不好。”
“若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又何必追求钢琴的音质?”宾利小姐说,“达西先生,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毕竟乔治安娜不就在跟着专门的老师学习?”
“对于有着高超水平的演奏者来说,自然是品质更好的钢琴能给听众带来最佳的音乐体验。”达西先生回道,“对于大部分只是把钢琴作为一门课程的小姐而言,能够完整流畅地弹完一曲就算值得为人称道的了。”
他这话一出,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夫人便不能再把教育之类的放在口头。
伊丽莎白问:“想必达西先生你对音乐有一定的鉴赏。比起舞会上小姐们弹奏的乡村乐曲,或许你更喜欢高雅古典的音乐?”
“我只是有所了解,谈不上更喜欢哪一类。”
“我还以为这是你不热衷舞会的原因之一。”
达西先生的目光落在她的明眸上:“伊丽莎白小姐,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的猜想是错误的。”
“那看来我们不用担心,达西先生你会对年轻小姐们的演奏有太高的要求了。”
“如果我对此有过高的要求,我想我该出席的场所是音乐会。”
他们你来我往,倒有种旁人无法轻易融入的氛围,宾利小姐试图插话:“要是想听一场好的钢琴演奏,起码得去花园剧院,或者是达西先生说的音乐会。但是这些地方的门槛,不是会点钢琴就能进去的。”她转向伊丽莎白,“小姐们更多的是将其作为兴趣。达西先生怎么可能拿她们和专业的人士相提并论。”
清楚宾利小姐的立场,伊丽莎白但笑不语。
“卡洛琳,你们实在扯得太远了。”宾利先生道,“要我说,小姐们需要学习的东西一点也不少,即使精力有所分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她们学的差不到哪里去。”
布兰登上校搭腔:“的确。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们总不能要求每位小姐都熟练掌握她们所学的每一门技艺。与其停留在浅尝辄止的程度,倒不如把时间和精力留给自己想要学习的爱好上。”
“就是布兰登说的理。好比别人都说玛丽小姐是远近有名的才女,而艾莉丝小姐擅长绘画。人们在提到她们时必然会先想到她们出类拔萃的一面,而非学艺不精的地方。”
玛丽说:“我只是看的书比旁人多一点,远远称不上才女的名头。”
若是换作过去的玛丽,大概会为此沾沾自喜,势必搜肠刮肚说出一堆引经据典的见解来获得关注。然而经过安娜小姐的开导后,玛丽早已不再通过这种方式来引起父母的注意,而是发自内心地爱上了阅读这一活动,并深感自己的见识浅薄。
“与其说是擅长,不如说我才刚刚入门,连个人的风格都尚未形成。”艾莉丝点头附议。她并不怎么认可宾利小姐话里代表的观念。在许多方面,女子未必不如男子,“像是肖像画,色彩强烈、技巧精湛的阿特米希娅、亦或是画作精致委婉的勒布伦夫人,她们的身上都有不少我可以学习的地方。”
“想来无论是谁,只要能够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用心钻研,总是可以有所收获。”布兰登上校总结。
暗藏的硝烟散去,场面得以平息。
达西先生又恢复到默不作声的状态,仿佛刚才和伊丽莎白激烈对话的不是他本人。
怕再有被说不上话的情况出现,这次宾利小姐把话题扯到了伦敦流行的衣服鞋帽的款式,于是凯瑟琳和莉迪亚问得最是积极。
等到吃过下午茶,班内特母女才结束了今天的拜访,她们快快乐乐地来,又快快乐乐地走,直到马车没了影,内瑟菲尔德的人才转回屋内。
纵然没怎么和简单独交流,但在简的一颦一笑中,宾利先生每和简相处一回,心中的喜欢便多出一份,他已经开始期待起下次的回访。
“上回我拜访班内特先生的时候,就听说他家的小姐个个美丽漂亮,直到在舞会上,我才明白这话不是什么所谓讨人开心的漂亮话。而且我得说,越是了解她们,就越觉得她们的性情也如此讨人爱。”
他像是个毛头小子,在朋友面前不住地赞美班内特家的几位小姐,尽管他们都清楚他只是倾心其中的班内特小姐,但这不妨碍他屋乌推爱。
达西先生皱眉:“我认为你的喜欢来得太轻易,或许你没注意到她们家不全像班内特小姐那样恰到好处的文雅娴静。”
他的出身足够优渥,但距离真正的贵族还差一个爵位,因而对未来妻子有着一定的要求。哪怕宾利先生不用娶一位出身名门的小姐,但班内特太太的言行举止实在令人难以忽视,她的女儿们也不是各个都有着淑女应有的礼仪。
“感情这种事不是做生意,能让人理智地作出决定。”作为过来人,布兰登上校能理解宾利先生的心情,“达西,你只是还没遇到一个能令你心动的人,不然你就不会这么说宾利了。”
如同古往今来的那些诗歌所描述的,爱情有着让人失控的魅力,即便理智无数次劝说,脑海中也会一次次浮现扰乱心神的那道身影。
人总在情感的驱使下一点点沦陷。
“何况几位班内特小姐并没不得体的地方。你是对她们哪方面有不同于我们的看法?”布兰登上校说着,感到不解。
宾利先生也跟着看向达西先生:“是啊,梅里顿里那么多小姐,你似乎只对她们颇有异议。”
“那是因为你对她们其中一位心生好感。身为你的朋友,我自然会多加留意她们的情况。”达西先生在书房的地毯上来回走了两步,一脸正色:“在你快要压抑不住内心澎湃的感情时,我没看出那位班内特小姐对你有相同的心情。”
爱情的患得患失一时击倒了宾利先生,他力图辩驳:“可能如你所言,班内特小姐是为了维持淑女的矜持。”他低下头,脑海里的简笑得总是那般温柔。
“而且,我必须指出来。布兰登,你对于女子的态度总是太过宽容。按照常理,班内特小姐尚未婚嫁前,她的妹妹是不能正式出席社交场所的。班内特夫妻对此不仅不加以约束,甚至一味放纵。我不得不怀疑班内特家的家庭教育。”
布兰登上校坐在沙发上。他双手交叠,撑在额前。
思绪如潮,将布兰登上校卷入过往的深海。那无法遗忘的不幸,铺天盖地般没过他的口鼻,几乎令他溺死其中。
“世道对待女子已经足够苛责……”在如影随形的痛苦中,他一面任由自己一点点地深陷,一面又狼狈不甘地挣扎。布兰登上校抬眼,窗外黑得几近滴墨的夜幕下,几颗星子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我又何必再去疾言厉色,成为要求她们奉行守则的一份子。”
相识多年,达西先生了解布兰登上校的过去。见他眉间竖痕深刻,经年累月的疲态自愁容中蔓延,达西先生不再进抓着之前的话题不放:“布兰登,你已经做到了当初承诺过的事,是时候放过自己了。过去无法改变,可你的人生还要继续。一直沉湎在痛苦中,是无济于事的。你该振作起来,重新追求你渴望的生活。”
“是啊,布兰登,你可是从残酷战火中活下来的军人,怎么能轻易被打倒。”宾利先生或多或少听过一些传闻,他暂时忘记自己的心事,转而开解起布兰登上校,“再者,你做得足够多了,是时候为你自己打算打算了。难道你想孤身一人的生活吗?”
布兰登上校沉默着,他的手掌覆在肩膀处。今天是个好天气,没有潮湿的水汽弥漫,青壮年绝不需要的法兰绒马甲得以暂时从他身上脱下。
“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他苦笑,“可我已经不再年轻,又怎么能肖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