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你再去一趟三栋吧，又有业主投诉咱们那外墙脏了。”

“三栋？是最近有节目组在拍的那栋？我们不是都去过好几次了吗？那墙哪里脏啊！”

“没办法，咱们这是高档小区，业主一个比一个难伺候，你就带几个人再去一次，走个过场也好。”

最终小李也只能认命点头，带着工具和人往三栋走。

时间刚过九点，上班上学的都走了，经过那短暂人潮，小区里也算稍稍安静了下来。

他来到三栋楼下仰头往上看，灰白色的外墙定期有人清洗刷色，见不到半点脏污，他就搞不懂了，到底哪里脏。

他瘪嘴想往旁边啐一口，又碍于会罚款，只能在手上呸了两下搓了搓手，对着身后其他人说：“就我上去吧，反正是做个样子，一个人就行。”

说着他就独自上了顶楼，前几天被叫来清洗外墙时候的设备还没拆，他稍微检查了一下就戴上安全设施上去了。

他顺着安全绳往下滑，这小区的楼层都不太高，也就二十层，他在每一层都稍做停留，拿着清洁工具随意地敷衍了几下就匆匆往下。

前面都极为顺利，他也是老手，心里半点不怕，悠哉悠哉往下。

突然，安全绳拨不动了。

他也没急，干这行的总得遇到点这些情况，只要安全绳不松一切好办。

只是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试了所有办法，就是被卡在原地，上不去下不来，他赶紧拿出对讲机联系下面的同事。

“喂？我卡上面了，你们上楼来帮忙。”

“喂？听得到吗？”

“喂？！”

他喂了好几声，对讲机里都只能听到滋滋的电流声。

这时他有些慌了，仰头看了看，他才下降了三楼，也就是这里是十七楼。

他记得十七楼的住户就是那个最近有节目组拍摄的人家，那里面应该是有人的吧？

他定了定神往窗户边移动了一点，手伸得老长去拍那窗户。

“喂？有人在吗？我是物业的清洁人员，可以帮我个忙吗？”

他拍窗户的力气很大，手都一阵阵发疼，可是他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连他自己的喊声都听不到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罩在一层真空套子里，困在了这个诡异的十七楼。

他这才想起……来拍摄的是个灵异节目组。

一股寒意爬上他的身体。

后背好像汗湿了？额头也都是冷汗？

他抬手试图擦一擦，却发现掌心一片水珠，那些水珠好像是从肉里长出来的，像是一颗一颗的水泡。

他用力甩了几下，水珠依旧没有消失，只是那些水珠轻轻滚动，仿佛有活物在游动，勾起一丝痒。

痒，实在太痒了。

不只是手上，他全身上下仿佛都长满了水珠，他忍不住伸手去挠，指甲划破水珠，一抹就爆出浆液来。

不是透明的，而是黑的，像沥青般浓稠，却更有流动性，流到身体各处……

他这才看清水珠里游动的东西是什么。

是鱼苗。

无数鱼苗在暴露瞬间钻进了皮肉里，又在眨眼间破开血肉钻出一张张鱼嘴来。

鱼嘴不断开合着，鱼身嵌在皮肉里。

他惊恐地去扣那些鱼，手背都被他抠出好几个血洞来，喷溅出的血……却也是黑色的。

就连本来干干净净的外墙上，不知道何时也都是那大片的黑水，淅沥沥往下流，流经的每一片墙体里都生出无数张鱼嘴。

这时，他听到他的对讲机响了。

他颤抖着手去摁说话键，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喂——”

那是他的声音，他刚才求救的声音。

他僵硬地侧过头，就看到一旁窗户上映出他的脸——

五官被黑色液体模糊掉，或者说融化掉，整张脸宛如一个平面，无数的鱼嘴从本来该是五官的地方争先恐后地生长出来，挤满了整张脸。

他再也忍不住的惊叫出声。

“走路小心。”

小李下意识转头，就看到一只素白的手拍在他肩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拍他身上那股阴冷一下褪去。

他看了看四周，自己哪里是在半空，明明还在这栋楼门口站着。

而拍他的是个撑着把油纸伞的女人，他知道他是谁，是那个节目组里的高人，好像是姓顾。

“你今天最好请假回家休息，不要洗澡，避开江河这种活水。”

他用力点头，这时手机却突然响了，是他领导。

他点了接听。

“小李，你再去一趟三栋吧，又有业主投诉咱们那外墙脏了。”

小李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我……我今天要请假。”

“小祖宗，刚才那个人怎么了？”

顾晏淮看着哆哆嗦嗦的男人有些不解。

顾昭没答话，看着小李肩上三把火重新燃起才转身，她又仰头看了看这栋楼的外墙面，先前那些黑色的潮湿脚印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黑水。

那些黑水像是从建筑里面渗出来的一般，不断地往下滴落。

“阴气开始影响普通人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顾昭转头就看到一道挺拔身影走了过来。

顾昭眉头一皱，小声嘀咕了句“阴魂不散”，下车后故意将伞微微倾斜，正正好挡住那人，不让自己看见。

裴誉也不恼，安安静静站到旁边，除了偶尔的几声咳嗽之外，当得上“乖巧”两个字。

这下顾昭反而更不乐意了，她对着顾晏淮带着丝抱怨：“他杵在那儿是把自己当美人灯吗？我欺负他了？”

“……”

顾晏淮不怕死地点点头：“小祖宗，你怎么那么不喜欢裴哥啊？”

顾昭转着伞：“谁说我不喜欢他了？”

“啊？！”

顾晏淮瞪大一双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不是吧？这也行？

顾昭话锋一转：“我只是讨厌他而已，离短命鬼远些，容易被传染。”

“阴气扩散，正好适合遛鬼，苦瓜你准备一下。”

顾昭从手腕上取下一根红线，将腰间两颗铃铛也摘下，分别绑在红线两侧，这才分了一个眼神给裴誉。

“带纸笔了吗？”

裴誉点头，从衣兜里摸出纸笔递过去，不是他开罚单的那种纸，而是上好的符咒黄纸。

准备还挺充分。

顾昭接了纸笔，正要找地方写字，就见那双漂亮的手伸了过来。

“顾灵官将就一下？”

裴誉垂着眼，金丝眼镜略微有些下滑，他没有抬手去推，从顾昭角度看过去，显得他尤为芝兰玉树。

偏偏顾昭不解风情。

“你家供奉过狐仙？还是不正经那种。”

不然怎么狐里狐气地勾引人。

“小孩子家家还是要走正道的。”

“……”

裴誉抬着的双手极为轻地抖了抖，那脸被顾昭形容为“假笑”的表情里露出丝无奈来：“我家没有供奉过狐仙。”

“哦。”

顾昭无理也理直气壮，将纸往人手上一摊，慢悠悠写上了一行生辰八字，和一道符文。

又在纸中间夹上一根头发，将纸往里折成一个小三角，然后对着顾晏淮一招手。

“苦瓜，你拿着这个捏住红绳中间，一会儿你会看到一条路，顺着走就行了，不管谁和你说话你都不要听不要答，只管往前走。”

顾晏淮捏着小三角，一些并不久远的恐怖记忆突然开始攻击他。

“小祖宗……这回又是什么？上回你让我住许清泽房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苦瓜委屈，苦瓜要说！

顾昭笑得一脸“慈祥”：“放心，我可是你祖宗，我还会害你吗？”

顾晏淮一脸坚定：“你会，不信你问裴哥！”

他拉盟友般拉上一直被他小祖宗欺负的裴誉。

裴誉此时刚放下给顾昭当书桌的手，扶了扶眼镜：“顾灵官当然不会害你，你该信她。”

闻言顾昭略一挑眉。

顾晏淮满脸不可置信，他哆嗦着手指指着裴誉，就差跳脚：“裴哥你怎么背叛组织啊！”

顾昭凉悠悠一句：“什么组织？”

顾晏淮脱口而出：“反抗小祖宗暴.政联盟！”

“……”

他主动捂住了嘴。

不等顾昭出手，纸人一个猛冲上去，飞出的脑袋直砸顾晏淮鼻子，疼得他哇哇直叫。

“不许说灵官大人坏话！”

顾昭将纸人头重新安了回去：“废话少说，给我拿好！”

“至于……阳路就你来走吧。”

她看一眼裴誉，将红线的一头递给他。

裴誉接了绳子，低头看着那小金铃是刻着的“昭”字。

“顾灵官信得过我？”

顾昭理直气壮：“信不过，但是打得过。”

所以不怕这人耍花样。

“这样啊，看来我确实是该好好表现，争气早日赢得顾灵官的信任。”

顾昭没理他这些狐狸精话，看向一旁说好听些是懵懂无知，说难听些就是愚蠢至极的自家苦瓜。

“你拿的黄符是一道替身符，写着许清泽的生辰八字，夹着他的头发，那只水鬼会把你认成他。”

顾晏淮脸色一下煞白，黄符被他松开又捏紧。

“……小祖宗，白天，白天那鬼也能出来？”

顾昭这次没嫌麻烦，继续答：“他白天不能在人前，可不代表他不能过阴路。”

“所以一会儿我来占了他的阴路，那人把阳路也占住，他就只能走两界之中唯一一条缝隙了，而你就站在缝隙上，他发现了你自然会拉你一起走。”

顾晏淮缩成一团：“走……走去哪里？”

“他尸体所在的地方。”

顾昭自觉解释完了，也没和裴誉打招呼，只站在原地轻轻摇铃，裴誉也跟着默契地摇了一下。

铃摇三响，魂兮归来。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昏黄起来，黑云压城，迷雾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