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宋福文却没有丝毫愧疚,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撇着嘴,一副很张狂又很不屑的模样,朝着李舒窈厉声喊道:“我让你动了吗?”
吓得李舒窈往后退了好几步,一时间什么好奇都没了,她的心中惴惴,总感觉自己的好日子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就要大难临头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
接下来几日,“宋大难”将她无视得彻底,每日上值就好像李舒窈根本不存在一般,连续几日无交流,也只有在梁九功来的时候,会对李舒窈稍稍友善一些,咬着牙挤出个笑脸,眸光却依旧是冷冷的,好像无时无刻都在朝李舒窈投射着寒冰刀子。
李舒窈对此:“……”
她也试图挣扎过——
好比第一日上值的时候,她专程给宋福文带了几块造型小巧可爱的糕点,谁知却被宋福文毫不客气地拍了一巴掌,点心掉在地上,碎了一地屑屑。
等到下午,她去照看茶炉,却被宋福文拎着衣领推到了一旁。
临下值的时候,她尽量客气地同宋福文说“晚安,好梦”,宋福文视而不见,冷着一张脸就走远了。
第二日,李舒窈拿了茶水间的茶册,提出要帮她清点各类茶叶的余量,结果被宋福文嘲讽大字写得跟蚯蚓爬一样。
李舒窈只能转头去洗茶具,结果手还没伸出去呢,茶具就被宋福文跟护犊子一样搂进了怀里,碰都不让她碰一下。
如是这般,李舒窈在窝囊和隐忍之间,选择了窝囊的隐忍,结局就是委屈巴巴地坐了五日冷板凳。
这期间,梁九功一共来了两次,一次是亲自来端给皇上的茶水,随口问了一句李舒窈在茶水间的表现如何,宋福文回答:“堪可”。
第二次来的时候,他又把之前的问题问了一遍,宋福文想了想,挤出个笑脸,夸李舒窈“悟性极佳”。
李舒窈在旁边听着,眨了眨眼睛。
悟性,极佳?
她么?
须臾之间,李舒窈觉得自己好像明悟了什么。
夜晚,回到屋子,她坐在桌前,对着一盏明灭交错的烛火苦思良久,最后终于大彻大悟——
她为什么要想不开跟宋福文抢活干?
抢赢了会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
哪怕是一点点都没有。
那抢输了呢?
输了……岂不是正合她意?
可以“迫于无奈”的“不得不”心安理得地做一条无忧无虑还有没有梦想的快乐咸鱼了。
而且紫禁城这种地方,从来讲究的都是“多劳就易多犯错”,“不劳”吧,也不行,所以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少劳”,或者让别人去替自己“劳”!
对,就是这样!
李舒窈捏着小拳头,郑重定下了应对策略。
翌日,她来到茶水间后,直接懒洋洋往角落里的小凳子上一坐,曲起双腿,两手抱膝,下巴抵在胳膊上,眼眸无采地发起了呆。
宋福文却以为她是被自己治怕了,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洋洋,干起活来,腰扭得更厉害了。
她先是清理了一番茶桌,又拿起抹布擦了擦身后的多宝架。
将皇上今儿要喝的茶从多宝架上取下之后,扭着腰款款从李舒窈身边走过,走到外面拎了一小桶清泉水回来,慢条斯理的开始煎水煮茶。
待到皇上下了早朝,她第一时间将泡好的热茶端到外面的隔间,交由那边的小太监试毒存样,再躬身递到梁九功手里,目送着梁九功将茶送入御书房,这才转身回到茶水间。
经过李舒窈身前时,从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李舒窈完全没有听见,只是觉得眼前飘过了什么东西,她眨眨眼睛,换了个姿势继续发呆。
这一上午,宋福文一共煎了七壶水,送了五杯茶入御书房。
李舒窈发了半个小时呆后,实在没事干,干脆直起腰来,后背靠在墙上,翘起二郎腿抖了抖,而后百无聊赖地观察起了宋福文。
旋即就发现她泡茶很有规律,她会等茶炉里的热水滚了两道,才将之从茶灶上拎起,手腕一扬,冒着热气的热水由低到高,一点点浇入茶盏中。
先将茶盏用热水烫过一遍,才用茶勺从罐子里挖出两勺茶叶来,轻轻抖动手腕,把茶叶一点点洒进茶盏中,再用滚烫的热水继续从高处浇灌而下。
第一遍泡出来的茶汤是要倒掉的,第二遍泡出来的茶汤在盏中停留七秒后,依旧倒掉。
第三遍加水要加到十分满,然后用茶盖在茶盏边沿环绕一圈,撇去少许茶汤后,晃动两下,最后茶盏里只留下八分满左右的茶汤。
最后把茶盏外壁擦拭干净,连着茶托一起放入一个雕兽纹紫檀木托盘里,脚步匆匆送到御书房外面的隔间。【1】
安静看完宋福文这一整套流程,李舒窈更坚定了做个咸鱼鹌鹑的梦想。
……她才不要泡茶呢!
她刚刚看得很清楚,从烫茶具开始,宋福文就没有用过桌上的茶夹,几乎每一道工序都是直接用手上,哪怕热水将她的指腹烫得通红,她的动作也丝毫没有犹豫。
表现就像是一个无情不会痛的铁手泡茶机器。
看得李舒窈忍不住在心里龇牙咧嘴地替她疼。
最后又开始衷心地感谢起了宋福文对她的“排挤”,毕竟这样给皇上泡茶的“福气”,她是真真不想要!
……
李舒窈的待就业之旅,只在头五日感受到了些许怠慢和委屈,之后就是一马平川的顺遂和开心。
就这么又过了七八天,终于到了能领工资的日子。
乾清宫所有宫人的份例发放都需经由梁九功之手,他先遣人去内务府将所有的例银取来,再根据每个人这个月的表现做出相应的奖励与扣除后,把例银和册子,也就是所有人的工资单,交到乾清宫四位嬷嬷的手里边,由她们去安排着一一落实发放。
——以上这些信息,都是林嬷嬷亲口告诉她的。
没办法,谁叫李舒窈在乾清宫没能交到朋友呢。
她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宋福文在乾清宫宫女中的地位貌似很高……
所以,宋福文不喜欢她,明里暗里地跟她过不去,处处排挤她无视她,自然也就不会有人闲得没事干跑来跟她交朋友。
对此,李舒窈依旧努力过,想着山不就我,那我就自己来爬山好了。
于是她花了五两银子,从御膳房那边点了四盘点心,沉甸甸地放进食盒里,拎着回到乾清宫的住所时,恰好看见有几个休值的宫女正在院中说笑打闹。
李舒窈鼓起勇气朝她们走过去,几人谈笑的声音逐渐近了。
李舒窈听见她们在说:
“前儿皇上又招了那位来伴驾,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还没在东暖阁待够一炷香时间呢,皇上就被佟妃娘娘派人请走了。”
“哈哈哈,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就在东暖阁做事,我还能骗你不成?”
“要我说啊,就算当了官女子又如何?到底不是后宫里的正经娘娘,连个答应都算不上呢,也不知道她平日里在神气些什么……”
李舒窈的耳朵里快速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前日,伴驾,佟妃,官女子。
那不就是清瑶么?
李舒窈捏紧了手中的食盒:“……”
又听了几句,确定她们是在说清瑶后,咬着唇瓣,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回到自己屋中,把食盒往桌上随意一丢,板着一张俏脸,站在原地,鼓起脸颊,心中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根本风平浪静不了一点点。
到最后实在是气到不行,脑子里一片混乱如麻,什么交朋友,什么理智都统统丢到一边,脑中来来回回只有一个念头:骂谁都不能骂她闺蜜!
而后风风火火地奔出了门,同那几个碎嘴子的宫女气势汹汹大吵了一架。
喧闹声很快惊动了梁九功和几位嬷嬷。
看见梁九功带人赶到,李舒窈原还气鼓鼓的表情火速变得委屈巴巴,泪如雨下。
她直接当着众位领导的面,嘶哑着声音,抽抽噎噎地把那几个宫女的对话一字不动复述了一遍。
期间那几个宫女无数次想要出声辩驳,可每次一有人张口,李舒窈就特别心机地抬高了抽泣的声音,幽幽怨怨,莺莺婉转,堵得那几个人连个完整的词句都说不出来,只会来回喊着:“梁总管,我们是冤……冤……”
冤什么呢?
自然是冤枉二字了。
可李舒窈才不会给她们机会呢,她一边哭,一边告状,一边跪在地上膝行过去,抱住了几位嬷嬷中脾气最好的林嬷嬷的大腿,告状的话被她说得似撒娇又似求饶,看得在场的几位嬷嬷,哪怕是最严厉的宫嬷嬷脸上都有了些许动容和同情。
毕竟李舒窈本就生得好看,平日里弯起眉眼,盈盈笑着同人说话时,轻易就能让人联想到晨曦微露中昳丽娇媚的绚烂春花,只一眼便难忘。
而哭起来呢,又似遭受了风吹雨打后依旧顽强屹立不倒的秋后海棠,叫人光是看着就心疼。
……至少在场几位,心里都蔓生出了不同程度的怜惜之情。
扭头就冷声命人把那几个宫女拖下去,各打了四十个巴掌。
李舒窈经此一役,也算是在乾清宫的宫人群中出了名,只不过都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
故而,等到乾清宫发放份例的时候,也就没有人会主动过来告诉她该去哪儿领。
——她的例银,是林嬷嬷主动送上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