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太宰绷紧神经,藏在身后的手下意识握紧。粗粝的泥沙挤压手心,带来几分令人厌恶的不适。
他手里抓了一把泥沙,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偷袭,使对方暂时失去视力。但泥沙只有一捧,偷袭也只能偷袭一个人。
眼下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两人没有一同挤在杂物堆前,多少能给他留一些蹿出去的空间。
一片死寂。
一瞬间,原来沉重的脚步声也好,金属棒磨蹭地面的刺耳声也罢,好似一切都不存在一般安静。
太宰放缓呼吸,却清楚地听见,属于他自己的、吞咽津液时发出的动静。就在这个时候,他恍然惊觉般睁圆鸢眸,捏着泥沙的手再度用力。
投注在他膝头的光线本就昏沉黯淡,可现在,这分黯淡里又骤然多上一小片阴影。
——有人站在这里,挡去了一部分原有的照明。
阴影距离他越来越近,就好像对方打算伸手确认,这个堆满杂物的角落是否藏着人一般。
长布被撩起一角,傍晚柔和的光线落在太宰脚边。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带去些许腐朽的气息,险些撞得他一激灵。
“请问,你们有看见我家小孩吗?”
“!”
对方撩起长布的手一顿,破旧的长布重新落下,可太宰所处的,这方狭小的空间内,那股陈旧腐朽的味道却散了不少。
小春日和的嗓音带着股平日里一贯的懒散味道,好像她如今不是身处小巷,也并非在跟手持凶器的不良青年搭话。她注视着眼前这名被邪魔蛊惑了大半神智的青年,如往常那般伪装好自己的灵力,悄然对他,以及另一名青年打下标记,免得打草惊蛇。
青年手持球棒,眼底兀然划过一丝清明。
逢魔时刻,年轻女性唐突出现在昏暗的小巷中。她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就连刚刚问出口的话都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可结合起她出现的时间,以及她刚刚那句隐有暗示的问话,怎么想怎么诡异。
“你……”
青年紧着嗓子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哑得厉害。他下意识往旁边迈开两步,想躲避对方的视线。他脑海中一片混沌,竟是怎么也想不起,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春日和撩眸瞥他一眼,随手从一旁的杂物堆里抽出一根不锈钢钢管——谁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但这种小巷别的没有,就是杂物多,或许是谁随手丢在这里的。
她微微一笑,尽可能放轻放软声音,柔和的语气与她适才摸武器的利落形成鲜明对比,“你们看起来怪不好惹的,不会是欺负我家小孩了吧?”
长布之下,太宰确实有听出小春日和挑衅的意味。他判断得出,他现在最好待在原地别动,不要给她增加负担。可对方有两人,其中一人还带着球棒这样杀伤性过强的武器……
小春日和那句问话似乎起了反效果。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词语戳到了邪魔脆弱的神经,让青年才回归一瞬神智,却又继续被邪魔蛊惑。
她注视着附耳与青年低语的邪魔,无奈地呼出一口气,「还以为能说服他先跟我走呢,本来不想动手的。」
「别灰心,物理说服也是说服的一种。」乌拉拉看看被小春日和握在手上的不锈钢钢管,不以为意地应声。
小春日和难得被它噎到,不由得快速瞥它一眼,「……我怎么感觉你在嘲讽我?」
乌拉拉移开视线,降落在长布上,等待搭档完事——一回生二回熟,反正物理说服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干,早该认清自己了。
青年为邪魔所蛊惑,高举球棒,快步朝小春日和袭来。
球棒逼近,掠起一道劲风。
小春日和抬手,细长钢管迎上球棒,巧妙卸去青年的力道。
金属相撞相击,发出清脆的摩擦声响。
趁青年还未反应过来,小春日和手腕一转,钢管在她掌心翻转,极速击向他手腕。
青年吃痛松手。
“哐当。”
金属球棒落在地上的同时,小春日和矮下腰,避开来自身后的袭击。见对方一时无法止住冲势,她又随意抬脚,径直绊倒对方,好叫他能将同伴扑个正着。
两个青年结结实实地摔在一起,发出听了就叫人肉疼的撞击声和闷哼。
小春日和手持钢管,缓步朝他们两人靠近。
“对、对不起——”
她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没带武器的青年猛然回魂,哭嚎着朝她道歉。许是太过惊慌导致他潜能爆发,他一把抓住同伴和棒球棒,拖着一人一棒,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只剩下小春日和与乌拉拉站在原地,狐疑地面面相觑。
“?”
小春日和感应着两名青年的位置,朝乌拉拉搭话:「被邪魔影响之后……是会这样的吗?」
「……谁知道呢。」乌拉拉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明显的嫌弃,「邪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的也是。
小春日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太宰的藏身之处。她倒没有刻意去找他在哪儿,会知道他藏在哪里,不过是因为……
在她视野里,颜色陈旧的长布之下,是三条极为显眼的雪蓝色尾巴尖尖。这会儿尾巴的主人还在不安分地晃动着尾巴尖,叫人看了就想摸一把。
事实上,小春日和也确实伸出了手。
她捏捏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尖,吓得它剧烈一颤,直往长布里蹿,可她嘴上却分明用极为温和的语气对太宰道:“可以出来了哦。”
这么说着,她顺势揭开长布的一角,露出藏在长布之下的太宰和小狐狸。在太宰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小狐狸将自己团成一小只,颤巍巍地缩在他膝头。它三条毛茸茸的尾巴将自己的脸遮得密不透风,颇有一股掩耳盗铃的架势,看着可怜又可爱。
——灵体对邪魔的感知,尤其是恶意十分敏锐,小家伙怕是被吓到了。
在心里悄悄对小狐狸说了句抱歉,小春日和对太宰伸出另一只手,“有没有受伤?”
太宰摇摇头,却是没有理会她伸出的手,而是自顾自地从长布之下钻出来。他膝头的小狐狸顺着他大腿下滑,啪叽一下落在地上。盖在它脑袋上的大尾巴滑落,露出小家伙懵懵的鸢色豆豆眼。
小春日和忍着笑,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她视线挪回到太宰身上,留意到他沾满泥沙,泛着些红痕的掌心,她便随手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他。
这一次,太宰没有拒绝她。他沉默地接过手帕,低垂着眸子,擦拭掌心上的泥沙。
乌拉拉瞅瞅太宰和小春日和,又看看摔懵了的小狐狸,认命地呼出口气。
「回去之后我要喝香蕉牛奶!」
「成交。」
心音落下后,乌拉拉的身形倏然发生改变:一只体型较小狐狸更大些的白狐凭空出现在地上。它一口叼起小狐狸后颈,免得小家伙一会儿被太宰无意识拖着走,那场面大概会很滑稽。
面对乌拉拉罕见的耐心,小春日和还是有几分不满,「你对人家温柔一点啦。」
「……要求真多。」嘴里这么不满着,乌拉拉实际却偏过头,灵巧地将小狐狸抛到自己背上,驮着它往回走。
见乌拉拉准备就绪,小春日和看向太宰,琥珀色的眸子温和地注视着他,“那我们回家?”
“……嗯。”
不知为何,太宰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她递来的那块手帕。
两人没再闲聊,只是一味地往家走。
太宰没问她,为什么会知道他险些遇袭的事。御守他检查过,没有问题。他身上也不存在定位器和窃听器之类的东西。
少年撩起眸子,不着痕迹地打量走在他身侧的人。
小春日和今天穿着一件绀蓝色的宽大卫衣,以及一条浅色运动裤。她长长的黑发披在身后,随她走动而晃出细微的弧度。她的穿衣风格总是如此简单,身上也没有任何装饰,就好像是特地选了这种方便行动的衣服,在为什么而准备着一样。
「他在看你诶!」
蓦地,驮着小狐狸走动的乌拉拉发出发现新大陆般的惊讶声音。
小春日和状似不经意般瞟它一眼,却被趴在它背上的小狐狸吸引了注意。
——被乌拉拉驮起来,感受到身下的柔软触感后,小家伙也从害怕和愣神中反应过来。它这会儿刚发现,在乌拉拉背上时,它看周围的视野比以往要高上许多,正满脸新奇地四处张望,一双不大的豆豆眼里满是亮晶晶的兴奋和惊奇。
看着小家伙无意识甩动尾巴的可爱模样,小春日和努力偏移目光,「嗯,太宰大概起疑了。」她徐徐呼出一口气,在心中考虑是否要对他坦白,「他很敏锐。」
乌拉拉呆愣地眨眨眼睛。
是、是这样吗……?
小春日和没再说话。临近巷子出口时,她放缓脚步,抬手,小小地拦了太宰一下。
下一瞬,巷子拐角处蓦然冲出一个手持球棒的男人。见状,小春日和上前一步,利落地抬脚一踹,压根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便将其制服。
“……?”
太宰看看仰倒在地的不良青年,又看看一脸不以为意的小春日和,毛茸茸的脑袋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虽然他猜到她身手不错,但一脚把一名成年男性踹晕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注意到太宰少见的发愣,小春日和无视倒地的青年,主动抓过太宰手腕往回走。
神子们的身体与正常人有所不同,再加上她本来就给青年打了标记,他躲在这里瞒不过她,所以她有充分的蓄力时间。更别说人家一副瘦弱虚脱的模样……她能把人踹晕并不奇怪。
“虽然我不打算干涉你啦,但这样好像很危险,要不要考虑跟我学点防身术?”
小春日和说出了回家路上的第一句话。尽管对方若是持有枪支,就算学了防身术,太宰可能也躲不掉,但万一呢?总比不学要好。
思考数秒,权衡利弊后,太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好。”
“啊,不过这几天可能不太行。”小春日和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什么麻烦事般耷拉下脑袋,“七五三要到了,神社会很忙来着。”
——可十一月十五日那天,太宰无意间走进春日野神社后分明看见,小春日和她……正站在神社角落偷懒。
这就是她说的很忙?
……哦,她说的倒确实是“神社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