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谈
待元筱缓过神,发觉顾长策脸色阴晴不定,仿佛山雨欲来,估摸着跟顾长安有关。眼下快至正厅,她的父母还在等候,并非解释的好时机,不如等至夜里再细谈。
她扬起漂亮的脸庞,语调高昂:“随他怎么想。”
旋即再度拽住他的手,朝将军府正厅走去。
熏风吹乱荷花香,绕过清塘红莲,脚下石子的排列布局充满熟悉感,踩上去恍若幻梦一场。
元筱勾住顾长策的手引路,步伐逐渐加快。
远远的,定边大将军元善嘉在厅门前等候已久,他看上去四五十岁,两鬓微斑,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却炯炯有神,整个人往哪儿一站,自有一股不动如山的沉稳之态。
元善嘉常年在风雪天作战,眼力极佳,自然把元筱的神态尽收眼底,他女儿并未像出嫁前那般给燕王摆脸色,相反,看上去心情似乎还不错……?
这小手勾的,真跟新婚燕尔似的。
着实出人意料。
莫不是被顾长策哄好了?
“爹爹。”元筱看到许久不见的父亲,心里酸涩无比,她忍不住冲上前抱住从小最疼她的父亲,脑海中再度浮现前世凄凉之景。
她死后,也不知父亲有没有平安归金陵。
都怪她,是她害了全家。
元筱紧紧抱住元善嘉,眼眶禁不住湿润。
元大将军心里一疼,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勺,道:“可是受委屈了?”
“没有。”元筱摇摇头,怕她爹误会顾长策没好好照顾她,“殿下待我很好,爹爹且放心。”
这话不似作假,没人能强迫元筱说她不愿意的话。
等松开手,元善嘉连忙拱手行礼:“参见燕王殿下。”
“元将军不必多礼。”顾长策负手而立,安静在一旁等他们父女二人叙完旧才上前。
“快进屋吧,你娘等得心焦。”元善嘉拍了拍她肩膀,把她往屋里撵,“为父有话对殿下讲,你先进去陪你娘。”
这是明显不想让她听,元筱迟疑片刻,瞥见顾长策递给她一个眼神,大抵是让她安心的意思。
元筱这才进门。
等人背影彻底消失,顾长策上前对着元大将军行礼:“小婿见过岳父。”
这番谦逊的姿态令元善嘉措手不及,干咳一声道:“老夫何德何能担得起燕王殿下一声岳父。”
听着语气,似乎有气未消。
“殿下请。”元将军长臂一伸,此处说话不便,便请顾长策来到府内一方小院,屏退下人,二人相对而坐。
“老夫是个粗人,说话直来直去,我就问殿下一句。”元善嘉直视顾长策,摆足气势,“殿下对小女可是真心?”
“心悦筱筱,绝不相负。”顾长策在元善嘉面前十分坦诚,眼神坚定,不可动摇。
“如此说来,殿下并非为了我元家兵权?”元善嘉看人一向很准,他对顾长策已然相信八分,只是还要再多问一句,无非是试探顾长策对皇位的态度。
自古帝王多薄情,就算顾长策如今真的对她女儿真心实意,倘若有朝一日得登大宝,谁又能保证他的一心一意呢?
“岳父是不想我去夺那个位子。”顾长策抬起长眸。
元善嘉神色凝重:“殿下,你应当知晓我元家不想掺和夺嫡之争。”
“敢问元将军,最希望诸位皇子之中谁被立为太子?”
此问一出,元善嘉当真仔细思忖起来,当今陛下有五子,大皇子不学无术,被纵得无法无天,若真上位必是昏君。二皇子心细如发,擅察言观色,奈何从小体弱多病,在药罐子里泡大,这副身子骨好好活着就已是万幸,遑论继承大统。
五皇子年岁尚小。
四皇子景王天资高,亦勤勉,精于算计,八面玲珑,原本景王顾长安是最有望成为太子的人选。
可是偏偏有个燕王顾长策。
金陵城中,谁人不知燕王殿下旷世逸才,风采盖世,十五岁与新科状元比试文章,一篇安边赋传遍天下,声名大噪。弱冠年亲下江南赈灾,彻夜不休救济灾民,得千万百姓赞颂。
有手腕谋略,有民间声望。
人人都道未来太子必为燕王。
这些年顾长安处处被顾长策压一头,纵使他才干不差,在两相比较下,仍旧会落于下风。
思来想去,元善嘉摇头失笑。
即便他不愿参与这场争斗,也不得不承认,储位就应该是燕王的。
“殿下,我实在是为难。”
“我娶筱筱并非逼迫元家为我所用,纵使筱筱只是寻常人家女儿,我也会求娶。”
“那殿下何不放弃皇位,与筱儿厮守一生?”元善嘉直勾勾盯住他。
“本王若退一步,只会引得众狼环食,谈何厮守一生?”
顾长策并非没有试过,奈何未能得偿所愿。
“本王不愿重蹈覆辙。”
此生此世,皇位与爱人,他都要。
……
“筱儿,怎么心不在焉?”林茹玉最是了解自家闺女,从进厅起她就满腹心事的模样,目光还时不时往门外瞥。
元筱看向自己母亲,实话实说:“我怕爹爹跟殿下说不好听的。”
元大将军是出了名的暴脾气,顾长策又是个强势固执的性子,这俩人对上,真是让人难以安心。
“筱儿且放心,昨夜我都叮嘱过许多回了,你爹又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瞧把你急得。”林茹玉笑吟吟,“不过有一事我倒很是好奇,我家筱儿怎么忽然转了性儿,不是不愿嫁燕王?”
元筱望着自家母亲似笑非笑的模样,半真半假道:“我只是忽然觉得顾长安也没什么好,比不得燕王殿下光明磊落。”
顾长安此人惯会装模作样,从前她真是傻,被他的虚伪假象骗得团团转,那时她的母亲总劝她不要用眼看人,要用心。
她不光眼瞎,还心盲。
“筱儿能这么想,真是长大了。”林茹玉欣慰道。
“可是娘亲,我之前闹得那般厉害,殿下已经不信任我的话了……”元筱在母亲面前总是藏不住话,遇到难题下意识寻求最亲近之人,“我不擅长应付男人,有时候说话还会适得其反。”
林茹玉忍俊不禁:“你是如何跟燕王说的?”
“我都直接说不喜欢景王!结果他还冷着脸说不信!”元筱像个小孩子般告状。
“傻闺女,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就是真的?”
“我都对他说软话了……”元筱从小到大从未向谁低过头,都是别人来讨好她,她何曾哄过别人?
在她看来,这是非常大的让步。
“闺女,你是父母手心里捧着长大的,人家燕王也是尊贵的皇子啊。”
这番话提醒了她,前世顾长策对她可谓百依百顺,几乎到了伏低做小的地步,相比之下,她现在的示弱与前世顾长策所做相比,不及对方的十分之一。
林茹玉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唇畔笑意盈盈:“不要光说,还要会做。”
“你呀,打小做事儿就没耐心。”
“待会儿归宁宴试试。”
元筱满脸茫然。
林茹玉望着傻姑娘,轻叹一口气:“这还不简单,人家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
此言绝非胡说,燕王对元筱的喜爱,林茹玉是看在心里的,不然也不可能短短两三日就令她女儿回转心意,若元筱照着他的做法有样学样,自然不会错。
他对她嘘寒问暖,她就对他添衣加饭,如此一来,夫妻感情自然融洽。
将军夫人满意颔首,十分满意这个法子。
坐在一侧的元筱则垂眸陷入巨大迷懵,顾长策如何对她?
真跟着学……这不妥吧。
另侧的将军夫人低头给人剥了个橘子,正要递给她,一抬眼便愣住,忍不住心中纳闷,这孩子想什么呢,脸怎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