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糖藕
正午,御书房。
皇后孟斓心替天子斟满茶水,旋即为他研墨,语气慢悠悠:“谁惹陛下动气了?”
明宣帝顾鸿揉了揉眉心:“谭辛也是朝内老人了,朕以为他身为朝廷老臣一向清正廉洁,却没想到居然也去做贪污敛财之事,一个官位卖一万八千两,想必再过不久,他怕是比朕的国库都要富裕了。”
一声沉重的叹息回荡在御书房。
“做官最忌讳一个贪字,谭辛仗着权势敛财,陛下秉公处理即可,何必动怒伤了身子。”
“唉,连谭辛都如此,咱们大雍的蛀虫还不知有多少。”明宣帝禁不住叹气,“朕岂能不寒心。”
“臣妾听闻今日燕王特意上朝揭发此事?”
“哼,这小子带元家那丫头出门听戏,被买官者打扰了兴致,回去后直接就把人押进大理寺审了个水落石出。”
“朕不让他上朝,这小子居然就真的不来,还出门看戏!”
明宣帝在提起顾长策时粗眉拧成一簇,恨铁不成钢的执拗模样颇有几分孩子气。
皇后见状忍不住轻笑:“陛下是觉得燕王对元筱太过上心?”
“朕不是不喜欢元家那丫头,只不过……唉,不提也罢。”明宣帝欲言又止半天,默默摇头。
“臣妾说句不该说的,策儿这性子与当年的陛下一模一样。”
话音落下,明宣帝肃穆的脸上出现一丝波动,眼皮垂下的瞬间仿佛蕴藏无限惆怅。粗粝手指抚过案上奏章,回忆顷刻间破土而出——
又一声叹息传来。
“正因他与朕的性子太过相像,想要什么就不顾一切要得到手,朕强求过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不希望他也重蹈朕的覆辙。”
“这么多年过去朕才明白,感情不是物件,强留只会成为一桩孽缘。”
“这个道理朕明白的太晚。可他还年轻,若及早抽身,就能少吃苦头。”
孟斓心眉眼微垂:“可策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是啊,可惜当年朕身边没有人拦着,亲自撞了个头破血流才醒悟。”
压抑的气氛油然而生,孟斓心研墨的手停住,嗔笑着缓解氛围:“陛下再如此黯然神伤,臣妾可要吃味儿了。”
“朕看你倒是开心得很。”一句玩笑话使气氛缓解,顾鸿从过去的情绪中抽离,对皇后说,“这孩子大了,朕说话也不听,你没事多劝劝他。”
孟斓心道:“说来也奇怪,那日他们夫妻一同来请安,二人看起来不像是闹过别扭的模样,莫不是策儿给人哄好了?”
明宣帝冷哼:“他能有那本事?”
“未必啊陛下,说不准燕王就是有那个本事。”
……
燕王府邸,花园芳香馥郁。
元筱与白衫女子踱步于园内,她忽而想起一事,便问道:“十一娘,你们烟雨楼的糖藕糕可是自己所制?”
“糖藕糕最开始是我们班主带来的配方,久而久之我们整个戏班子便都会做了,王妃若是想吃,民女可以做了送来燕王府。”
“那也就是说你也会做?”元筱惊喜不已,“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王妃若是想吃,可以命下人学了做,何必亲自下厨呢?”
“其实我是想做给别人吃的。”
元筱故意隐去顾长策三个字,一旁的十一娘聪慧过人,片刻便转过弯儿,了然道:“那民女便斗胆做一回师傅了。”
“多谢十一娘。”
自从知晓顾长策喜爱甜食,元筱就一直想试试亲手做糕点给他尝尝,那日在烟雨楼说做给他吃,对方居然一脸我才不信的表情。
不是不相信吗,她偏要做。
这下厨还能比念书还难不成?
午后整整折腾两个时辰,厨房弄得一团糟,几个厨子被元筱霸占了位置,只能欲哭无泪看着他们的厨具和灶台变得面目全非。
本以为王妃是一时兴起,随便做做就会作罢,谁知元筱是个越挫越勇的主儿,跟藕粉较起劲儿来谁都拦不住,最后连初衷都已抛之脑后,一门心思尝试各种法子捏型。
顾长策能不能吃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能做出来!
在满屋子面粉乱飞下,十一娘柔和的目光看向元筱,轻声感叹:“看来外界传言也不全是真的。”
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外面在传什么谣言,无非是传燕王妃一心痴恋景王,燕王与燕王妃感情不和之类的话。
若没猜错,这些流言之所以满天飞,必定少不了景王顾长安的推波助澜。
元筱莞尔一笑:“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数都数不清,十一娘也信了?”
“我与殿下感情好得很。”
十一娘噗嗤笑出来:“王妃,民女唱过那么多出悲欢离合的戏,岂会看不出男女之间那点情意呢。”
“王妃的确不像外界传言那般厌恶燕王,可若是说感情好,也不尽然。”
元筱一时无言以对。
对方说的没错,她和顾长策的感情很复杂,说好不好,说坏好像也没那么坏。
可惜顾长策如今的疑心太重,她暂时找不到破局之道,只能先这么应付着。
“你唱过那么多戏,可知男女之间如何才能交心?”
“那日在烟雨楼,王妃受惊之时,燕王殿下心疼的眼神不似作假,民女斗胆猜测——罢了……”十一娘顿了顿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王妃有心,世间哪有成不了的事儿?”
期待半天,最终没等来她的未尽之语,弄得元筱一头雾水,十一娘想说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又是何意?
再度追问,十一娘只是摇摇头,说该说的她已经说了,感情之事需要自己参悟,外人不好多言。
直至日薄西山,天边余晖熠熠,二人总算是把厨房还给了原本的厨子,厨子们欢天喜地地送他们王妃这尊大佛出门,随后开始着手准备晚膳。
糖藕糕没做成功,不过手法和配料她已铭记于心,改日还可以继续尝试。
元筱谢过了十一娘,主动送她出王府,并且叮嘱下回再来可以走正门,他们燕王府没那么多规矩。
刚把人送走,熟悉的马车停于府邸门口,元筱定睛看去,原来是顾长策回来了。
看清以后,她立马迎上前,笑吟吟唤了声殿下。
顾长策掀开车帘就望见一张桃花般明艳的脸庞,眸波潋滟的眼瞳含笑与他相视,细风扬起碎发,少女眼尾一抹面粉被吹散——
“脸上沾了什么?”他伸出拇指为她擦拭眼尾粉尘。
元筱一愣,胡诌道:“大抵是风太大吹来的尘灰。”
一点小事,顾长策未曾放在心上,下了马车与人并肩而行,他问:“怎么站在门前吹风?”
“等殿下回府啊。”她捡了句漂亮话讲,“朝中事我听说了,殿下还真是雷厉风行,居然能直接把谭辛拉下马。”
“谭辛毕竟是老臣,父皇念及旧情应当不会伤他性命。”
唯一损失惨重的只会是景王顾长安。
大雍亲王俸禄不算多,从前景王素来爱展现简朴的一面,可稍微了解一点他的人都知晓,这人府里私藏的价值连城宝贝可从未断过。吏部尚书卖官敛的财半数进了景王府,现下谭辛入狱,景王为了明哲保身必不会出手捞谭辛,如此便直接斩断景王府的财路来源,此事对景王而言乃是相当大的打击。
此刻的顾长安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忍痛舍弃这块肥肉。
他微微侧脸看向笑意盈盈的少女,心想元筱暂且不知谭辛是景王的人,若是知道,不知是否还会笑得如此开怀。
“把下任大理寺少卿押进大理寺审讯这种事也就只有殿下做的出来了。”她仍旧装作不知谭辛底细的模样。
“为大雍铲除贪赃枉法之徒乃是分内之事,说来还是筱筱的功劳,若非筱筱要去听戏,还抓不住他的把柄。”
元筱莞尔:“殿下拐着弯说我贪玩呢。”
二人各揣心思相视一笑,斜阳余晖下,同去用晚膳。
……
夜色弥漫,景王府书房内阴沉压抑。
景王顾长安转过身,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瞳,目光潦草扫过底下跪成一片的下属,嘴角下撇:“交代你们办的事如何了?”
底下人小心看着主子眼色,腿几乎跪麻。
“回禀殿下,已经控制住谭辛的家人,谭辛在狱中受尽酷刑并没有招出殿下。”
不能怪他心狠,谭辛身为他的人知晓太多秘密,活人的嘴,必须用亲人的死威胁才能守口如瓶。
“很好,剩下的事你们看着办。”
景王的亲信刘阳俯首奉茶,道:“殿下,燕王这回是有意针对于您。”
顾长安眼底闪过森森凉意,嗤笑:“八成是被新王妃下了脸面,才跑来找本王撒气。”
“本王不如意,他也别想好过。”
“燕王如此在乎这个女人,本王若是不把这水搅得更混,这亏就白吃了。”
刘阳转了转眼珠,自然明白主子深意,道:“殿下的意思是?”
“去联系元筱身边那个婢女,打听清楚元筱最近的行踪。”
“长夏正好,当偶遇美人。”
他眼底浮起阴恻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