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周遇北六条忠告的福，林夏萤在开学前夜以继日赶教学进度。

以前小姨说表哥大概考三百七八，她心想：这是什么学渣？

现在知道总分四百八之后，回忆起来真是汗流浃背。

笨蛋竟是她自己。

凌晨十二点，她批奏折似的写完一张有清明上河图长的英语卷，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良久，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妈妈发消息。

【小姨、小姨父、表哥都对我特别好，我也很好，别担心啦。】

***

八月提前开学，早晨，一阵兵荒马乱。

首先是周遇北暑假作业没写完的事不幸暴露，一大早被小姨小姨父混合双打。

林夏萤心道难怪。难怪，昨晚隔壁卧室里的灯到两点还没灭。一支笔，一晚通宵，一个奇迹，可惜奇迹夭折了。

其次是林夏萤的新校服不合身，上半身还算勉强，下半身腰太大，换小号的估计裤腿长度又不够。小姨化身裁缝，给她极速暴改了一下。

最后是她一开门就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从对面房子走出来，书包散散漫漫挂在肩上，随手带上门后，眼皮子就要往她这边掀过来。

楼梯口在她家这边，他要下楼必然得往这边走。

但可能是那晚的那声“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妹妹”给林夏萤留下的阴影有点深，她在脑子想出合理对策之前，先一步“啪”把门关上了。

视线一瞬间被隔绝。

周遇北揉着被揪红的耳朵，卖惨式的佯装一瘸一拐地往这边挪动，“咋啦？关门干啥？不出去了？”

“没事。”

林夏萤复拧开门，看见少年蓝白校服的衣角消失在下一层，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楼道内部昏沉，唯一的光亮来自楼层间的旧窗户。他经过那儿时，五官被光勾勒描摹，似乎表情都变柔和了。

可是。

如果他是邻居。

那不就是那个玩失踪、惹美人阿姨生气的混蛋儿子吗。

果然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还好刚才没正面碰上。

“快走快走，”周遇北出了家门刹那恢复生龙活虎，催促道，“我等着去做死前最后的挣扎呢。”

附中近在咫尺，林夏萤掐着表看了，步行过去也就十分钟。

表哥赶着去救命，带她仔细逛逛的事只能下回再说。

她对附中有个粗略的大致印象。典型的南方园林式校园，说是进了某个景区也毫不夸张。教学楼呈“日”字型排布，楼内四通八达。

1班教室沸反盈天，白花花的卷子跟下雪一样，飘得各个角落都是。

课代表在前面收，一堆人逃窜挤在后排吃答案的“百家饭”，乱成一锅粥。

周遇北显然已经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他策略运用得当，留着没写的作业都是可以迅速抄完的那种，比如那一张两百道选择的英语卷，再比如数学填空专题卷。

林夏萤在旁边叹为观止。

正佩服着，周遇北抬眼一瞥，见她无所事事，于是他右手抄写如飞，左手给她扯来自己空着选择题的物理试卷（九），美其名曰：“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林夏萤：“……？”

周遇北两根手指点了点旁边课代表的手臂，“小地雷，借份（九）的答案给我妹。”

“妹？”那个叫“小地雷”的女生捻着卷角数人数，闻言打量了下林夏萤。

“怎么，我俩长得不像？”

“是不像。人家一看就是乖宝宝，少连累她跟你一块儿挨骂。”小地雷拍打掉他没有分寸的手指，翻了个白眼，“不借。”

“哎哎哎，你这就不上道了啊，想想我们两年深厚的同学情谊，问世间情为何物——”

“我的回答是，废物。”

周遇北：“草。”

小地雷同学潇洒转身，“我数到哪儿来着？”

周遇北自有妙计。

趁人不备，他迅速从小地雷收上来的卷堆里随便抽出了一张，丢给林夏萤。

她有点为难：“表哥，这不太好吧……”

倒不是说她对这种行为特别排斥。

可是，随意拿别人的作业，万一人家不乐意呢？

这好歹得讲究你情我愿吧。

“没事，你哥我广结善缘，待会儿和那人说道说道就成了。”周遇北不太在意。

“哦。”

林夏萤看向试卷左上角，空白处狂妄地写着一个大写字母：L.

应该是为了图省事儿，把自己姓名缩写成这样。

一个字母而已，竟然嚣张地占了那么大篇幅。

她找了支笔，认认真真照着人家的答案给周遇北填了选择题。

L同学字迹潦草，题干上一点做题痕迹都没有，估计和周遇北半斤八两。

她整理好两张试卷，环视四周，定位到“小地雷”已经收到第四组最后一排，于是缓步移动。

从过道绕过去时，后门突然窜了人进来，撞掉了她手里拿的东西，两张试卷散落在地上。

“不好意思——”那寸头男生条件反射急匆匆地去捡，暼到上面的名字猛地顿住，目光往她身上聚焦。

然后：“卧槽你谁啊？”

紧接着又扭头对什么人说：“路哥你物理作业怎么在她手上？”

林夏萤还维持蹲在地上捡东西的姿势没动。

第一次替人抄作业就被抓包了。好惨。虽然她只是个从犯。

她进退维谷地起身。

“自己长翅膀飞了，还能怎样？”后面飘过来一句回答。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她迟疑地眨眨眼，看向来人确认。

撞她的寸头男生她不认识，可他口中的“路哥”分明就是早晨没碰上面儿的对门邻居。

见鬼。

“这怎么还有周遇北的？”寸头男生一阵不可思议，“谁不知道你俩关系如履薄冰啊，哈哈哈哈竟然还把你俩放一块儿，不怕打起来啊！”

刚准备去喊周遇北说道说道的林夏萤：“……”

流程省了。

解释也不必了。

阻止两人打照面才是她应该做的。

“那个，我……”

路昀捧着个重不拉几的纸箱，懒得纠结这事，不耐烦地说：“飞了就给扯回来，咸吃萝卜淡操心管那么宽干嘛？一块儿去交了。”

他眼神扫过她，像是根本没认出她来，拐个弯就走了。

恰在这时，前门放风的小矮个儿一声“红姐来了——”须臾将沸腾转化为静谧。

不过片刻，一个踩着高跟的女人胳膊夹着文件袋出现在讲台，三四十岁的样子，戴眼镜，书卷气很足。

她对愣站在后面的林夏萤招了招手，没什么过渡就直入主题：“两个事儿宣布一下。”

“第一个事儿，这学期有个新同学加入我们班，将和大家一起度过难忘的高三生活，大家掌声欢迎一下。”

“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吧。”

众目睽睽之下，林夏萤略显局促。

“我叫林夏萤，森林的林，夏天的夏，萤火虫的萤。”

李红指了第二组第四排的位置，“坐那儿就好。祝一蕾，新同学交给你了。”

林夏萤顺着方向看过去，同桌还是个熟人，小地雷。

“你名字好听哎，”她刚坐下来，同桌就一改在周遇北面前没好脸色的样子，笑盈盈地评价，“夏夜萤火之森，超浪漫。”

“谢谢。”林夏萤看着她写在书封上的名字说，“你的也是。祝福第一株含苞待放的花蕾，很好听。”

“第二个事儿，”李红扬起微笑，“暑假作业都收齐了吗？”

各科课代表刚要汇报，就被她用手势摁了下去，“今天不找你们算账。没写的不用交了，写了的呢，我也不知道水分有多大，所以正好——”

“座位拉开吧，迎接开学考试。”

底下众人明明一副习惯了的样子，嘴巴却还是不由自主张开叹：“啊？”

“啊什么啊？”李红一边拆着文件袋，取出白花花的卷子抖了抖，“可以告诉你们，这次的考试内容，几乎都是暑假作业的原题，个别稍稍改动了一下，大多数原封不动，甚至有一些连题号位置都没变。”

众人音量更上一层楼：“啊？？”

李红看这种场面莫名有种快意，笑得更灿烂了：“所以就会出现一种局面。”

“啥？”

“某些同学凭着记忆一会儿功夫就能写完，而某些同学——”她扶了下眼镜，摊了摊手，神情轻松，“只能面临崭新的‘旧题’，几个小时抓耳挠腮。”

李红继续微笑：“行了，拿到手就开始吧，今天要全部考完呢，抓紧点时间。”

“啊？？？”

窒息的声音快掀破了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