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就这?”人在极度无语时会发笑,路昀现在就是这样。
林夏萤屏着呼吸点头。
见他没有什么反应,迅速捏着纸币往他桌上一放,然后施施然开口:“谢谢你。”
她堵得路昀一口气不上不下。
所以说,她草木皆兵了一天,就是为了这么个破事儿。
他到底在她眼里是个什么形象,以至于还钱都不能明火执仗?
无话可说。
下午一溜水儿的课结束过后是一节自习。
郎奇发了昨天晚练的答案,让他们先对,明天再讲。
林夏萤戳着笔杆,特别有成就感地打勾,但越往后,她连这机会都没有了。
她对着答案倒推研究解题思路,看到后面真是头昏脑涨。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公式她都明白,怎么连起来就不明白了呢?
中午没睡着,这会儿林夏萤盯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数字,忍不住开始小鸡啄米。
路昀对答案只花了不到五分钟,本来完全没注意到同桌是何状态,哪知对方的手臂突然不打招呼越入他的领地。
她这几天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跨过“楚河汉界”,现在是放松警惕了?
有趣。
路昀扭头观察林夏萤。
她右手握着笔,左手撑着下巴颏,极有节奏感地向西点两下,再往东点两下。
忽然胳膊肘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往他这边倒了几十厘米。
他倒是条件反射想伸手扶一把,可她在快碰到他皮肤时,忽地清醒顿住,再挪正身体。
戛然而止的姿态着实别致。
她拍拍脸颊,把草稿本翻到新的一页,动笔在写些什么。
他好像不止一次见到她困到这种样子了?
可下午犯困还是头一次,大概是午休没睡好。
蝉声在浓荫里撕裂绵长,可玻璃窗阻隔之下,噪声也算不上大。
如此说来,她的失眠大概得归咎于他。
为了还那五块钱,可真是难为她了。
路昀再一次神情有些无语,他抬手,想提醒她,自习课睡了也没人管。
就见,她密匝匝地往草稿纸上写了一大片,不像是数学符号,更像是,诗?
那说是草稿本,更似是多功能记事簿。她什么都往上面写:运算草稿、作业要求、老师随口一提的话……
此刻,那页纸开头写了两个大字:光阴。
然后下面跟着的便是:
-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
-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
……
终于,她停了笔,大概不困了,又翻过草稿纸的一页,重新回到数学试卷的错题上。
路昀托腮看了半天,好似有点懂了她的脑回路。敢情是自己和自己玩古诗词飞花令,以此警醒别睡着,珍惜时间。
这种无聊枯燥的东西,她竟也津津有味。
他忽地笑了。
行吧。不愧是风花雪月的文人士大夫。
这节自习快下的时候,教室里倏然有了些动静。
1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适逢班里同学过生日,会由班长发生日礼物:一本笔记本。
算不上特别,只不过要让所有同学往上写名字,愿意写祝福也可以简单呈上。
传到林夏萤这儿的时候,扉页已经几乎写满了。人名很多,她还没熟悉,有一半不认识。
她写完,把笔记本往右侧推过去,小声喊了一下,“哎。”
路昀扭头,只见班长写在最上面的几个花体大字:祝周遇北生日快乐![心]
“这个。”她提醒。
周遇北生日在8月,往年暑假不上课,自然也就没这个活动。
他笔顿了下,极其敷衍地写了个字母。
还没等把本子往后扔,就被一只白到发光的手强行摁住,因为使了力,骨节微凸,青色血管隐隐迭起。
“又怎么?”他觑了她一眼,语气稍显不耐。
林夏萤认真地说:“这样不太礼貌。”
路昀低头看向自己写的“l”,不明所以。
班上谁不知道,他嫌麻烦,写自己名字就这么简略。
她也没少看到他的试卷啊。
林夏萤坚持:“有歧义。”
他挑眉问:“什么?”
她说,“是小写字母l,但也可以解释为阿拉伯数字1,还可能被误解为汉字丨(gǔn)……”
反正怎样她都能说出一堆大道理。
他伸手把笔记本捞过来,耐着性子在原来的基础上修补成:路爸爸。
“这样没歧义了?”
林夏萤:“……”
他们男生,都是什么特殊的癖好。
那么喜欢当别人亲戚。
他要是周遇北爸爸,那不就成她小姨父了?
林夏萤回视他,好像在玩谁先眨眼谁先认输的幼稚游戏。
路昀嘴角抽了一下,自认这游戏是玩不过她,于是拾起笔,涂黑“爸爸”二字,潦草地补了个“昀”。
“您觉得呢?”他客气地问。
林夏萤满意点头,在下课铃打响时刻将笔记本传给了吴童旭。
一扭头,吴童旭匐在桌面笑成了个傻子。
奇奇怪怪的。
***
下午放学之后,林夏萤出了2号门,去给周遇北买生日礼物。
她不太了解男生喜欢什么,不过表哥爱打篮球,这个天气买条运动发带应该不会出错。她经常看到他打完球满头大汗,往眼睛里钻。
买完还有些时间,她顺便带了几杯果茶。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校道上就没人了。她沿着长亭走,突然听到说话声。
“成年快乐啊周遇北。”女生今天扎了低丸子头,笑容明艳,穿的是附中的校服裙子,露了一截笔直的腿,服装比较正式,平常这么穿的人比较少。
周遇北朝她笑,说了什么还抓了抓头发。
林夏萤悄悄变了道,这种私密的事儿还是别听了。
不成想,脚尖刚一点,又听到:“今早的广播,路昀他没事吧?”
林夏萤下意识梗了一下。
只见周遇北换上一副“还能有什么”的表情,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就迟到呗,没什么事,老师也没怎么罚他。”
嗯,这么说也不能算完全错。
林夏萤差点就要忘了这事了,现如今突然被提醒,又耿耿于怀起来。
她心里揣着事儿,迅速逃离现场。
回到班上,晚自习铃还没打,但人已经快坐满了,很安静。
路昀正掀开日记,随手写了句“一切如常”,完事,合上本子。
林夏萤犹豫再三,扭头轻声叫他:“那个……”
他头都没抬:“我不叫那个。”
她噎住,同桌这几天,她好像确实没叫过他的名字。
抿了下唇,她有些烫嘴地喊:“路昀……”
他将视线投到她的身上,“又是什么事?”
这话一出,林夏萤蓦然意识到自己今天跟他说的话超出寻常的多。
不过既然都开口了,她就还是打算问下去:“李老师让你抄的三遍范文,你……”
“不抄。”他回复得倒是快。
“哦。”林夏萤又问,“那她明天会不会……”
“不会。”她话还没问完,他直接不耐打断,“她明天能记得才有鬼了。”
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点考量的意味,“你想帮我抄?”
林夏萤:“……”还是不了。
晚自习的考试取消一次,引得举班欢呼。
时间骤然充裕起来。
林夏萤写完一门作业,看向还未动笔的周记,有了两全的办法。
她和周遇北作为早晨事件的唯二目击者,周遇北大概是不可能为他说话了,那就只有她。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他自己不解释,虽然她自认为是站表哥那边的,不过,她问心无愧就好了。
于是她握笔写下:“今天的日记,我想从我个人视角来说明一些情况。”
她在写的时候尽量客观陈述了早晨发生的一切,到末尾的时候才代入了自己的想法。
“他可能觉得不足为道,老师可能也觉得是件小事。规则是规则,但我个人认为,在这件事上,他没有过错。
换作是我,我没有这样无畏的勇气,更没有这样飞扬的心气,所以钦佩。
我的浅言薄语写不出他那一瞬的闪耀,但想还他一个骄傲。”
林夏萤一下笔就跟写作文似的,怕解释不清又写得很细,洋洋洒洒填了一整页。
写完之后,才感到赧然。
会不会,没有意义,像个白痴啊?
白痴就白痴吧。
她盯着自己写下的东西咬了半天唇。
直到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手,她惊得赶紧合上本子,心有余悸。
然后才发现,路昀只不过是想要在桌角那堆书里翻找。
“你又病了?”他问。
不然是怎么了,一惊一乍,慌乱无措的。他看向她手里死死攥住的本子边角,在写见不得人的东西?
林夏萤这才回神,发现第一节晚自习已经下了。她写了快半小时,大半篇作文都能写出来了。
她摇摇头:“没有啊。”
路昀用质询的眼神盯着她,确认无误,才扭回头去。
也是这一下子,让林夏萤突然意识到,她还得补充点什么。
“请老师不要将我写这篇日记的事情告知别人,谢谢您。”
如此,她终于搁下笔,长舒了口气。
解决掉心中一块大石,后续晚自习作业写起来都很顺,估摸着今晚应该不用熬夜,可以早点睡。
今晚回去肯定是要给周遇北过生日的,怕就怕半道遇见路昀,让喜事变味。
所以她打算和同桌打个商量。正准备叫“哎”,想到他不喜欢这称呼,又改口,小声喊:“路昀。”
就快下课,他不出意外地在提前收拾书包。
他那个书包她拎过,根本就没装什么东西。眼下,只见他从抽屉里掏了两本书塞里面,随手拉了拉链。
他抬头:“你最好一次性说完。”
林夏萤尴尬道:“你今天能不能快点回去?”
他眼中的质疑太过明显,林夏萤只得硬着头皮:“如果你听见比较大的动静,麻烦见谅,房子隔音不太好……”
路昀这下是懂她的脑回路了。
怕他弄砸周遇北的生日?她对她这哥,还真是尽心尽力。
他笑都笑不出来:“我没那么无聊。”
就怕有人觉得他那么无聊。
林夏萤知道他是同意了:“谢谢呀。”
路昀:“嗯。”
晚自习下课铃一响,他就走人了。
他家最值钱的就那两套房子,靠着附中,房龄老了,房价却越炒越高。
他爸妈就是年轻时候住门对门爱上的,他爸死了之后,对面就一直空着,留着不少物件在里面。
好几年了,都没住进去一个人。开学前,也不知道程惠女士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硬是要把房子租出去。
他爸那些东西,扔的扔,卖的卖,留下的没几件。
两人争辩一番,程惠气极口不择言说自己看上了个离异带三娃的穷鬼,马上要搬过来。
他几天没回家,最后是被一通电话逼回来。
程惠今天难得在家没被医院叫走。
“妈。”
“夜宵,爱吃不吃。”程惠从厨房端出来一盘小龙虾。
路昀笑了,腹诽说一句想让我吃能怎么样呢,刀子嘴豆腐心。
他把书包搁下,往桌前一坐,戴了塑料手套剥虾,程惠知道他俩这就算和解了。
“少爷脾气。”程惠嘴他。
路昀扭头,佯装什么都没听到,问:“那离婚带三娃的老男人呢?”
程惠动作一顿,面不改色:“黄了。”
路昀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我说对面怎么是已婚带俩娃呢。”
程惠:“这点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快吃,我等着收拾。”
路昀:“……”
他倒是天真。那天晚上回来,真以为程惠多了便宜女儿,对着人都没什么好脾气。
不过话说回来,也怪不得他?
谁让那姑娘一上来就喊他哥,误会也很正常吧。
谁家好人面都没见过直接喊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