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营帐内,付雨柔站在屏风后边怯怯道:“殿下,您听我解释……”
屏风后面无人应答,仅是传来了窸窣的换衣服声。付雨柔听着这些声响只觉得心头愈加胆战心惊。
良久后,皇甫临渊换好了衣服,取过一条玉带别向腰间,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你可知孤当初为何选你而没有选你那嫡妹?”
付雨柔身子一颤,“臣、臣妾不知。”
皇甫临渊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因为你是庶出,永远当不得正妃之位。”
他睨着她,眸光含着警告的意味,“倘若你不是太傅之女,孤今日压根就不会把你从河里捞出来。”
他抬手握住了付雨柔的肩头,激得她瑟缩了一下。
皇甫临渊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好好守住孤给你安排好的位置,莫要再招惹她。”
付雨柔明白他嘴里的那个‘她’指的是季楠思,心头苦涩至极。
“臣妾明白。”
季楠思抛出一席话后并未久留,吩咐婢女给苏淮卿带路,两人各自去换衣裳,赴宴的宾客们三五成堆小声议论着方才的事情。
红衣贵女心不在焉地听着同伴们的谈话,不时朝某个方向张望而去。她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你总往那边瞅,是在瞅什么?”一旁的黄衣贵女好奇地也朝那个方向望去。
红衣贵女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绯色,支支吾吾道:“没、没看什么。”
“哦?那位苏公子方才好像就是进了那个营帐……”黄衣贵女一脸调笑,“莫非……你是在盼着苏公子出来?”
红衣贵女羞赧地垂下了头,“没、没有,我就是有点好奇……好奇他换身干爽的衣裳会是什么样子。”
“话本子上都说好奇便是心生爱慕的开端……”黄衣贵女坏笑着拖长嗓音戏弄,“看来你是对苏公子起了不一般的心思!”
“别、别闹,我才没有!”红衣贵女羞了个大红脸,匆匆埋下头。
此时皇甫临渊和付雨柔一前一后地出了营帐朝席座走来,众宾客起身行礼相迎。
皇甫临渊颔了一下首,默默入席。
一名婢女附到付雨柔的耳边小声道:“娘娘,您母家嫡妹先行回丹阳了。”
付雨绵早些时候受不了周围人暗暗的指摘,愤然离席。
付雨柔挥手示意婢女退下,举起酒樽朝众人敬道:“今日本应该让诸位尽兴才是,我代我那不懂事的妹妹赔礼道歉,自罚三杯。”
说完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接连倒了两杯,如法炮制。
众宾客自然也没再计较,回敬着酒樽打圆场。
“娘娘最该赔礼道歉的对象应当是国公小姐吧?”
这道突兀的质疑声引得在场顿时鸦雀无声,说这话的人是鸿胪寺卿的嫡女,姚子璇。
季楠思刚换完衣服,掀开帘帐出来便听到了这句话,也是一阵诧异。她和姚子璇并不相熟,过往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从没想过这人会帮她说话。
付雨柔面上的笑容有了些许破碎,握着酒樽的手指也紧了紧,“姚小姐说得对,等季家妹妹一会儿来了我确实应当好生赔礼道歉。”
“侧妃娘娘不必如此。”季楠思款款朝席间走去。
有贵女小声惊呼,“你们快瞧,国公小姐的那身衣裳……”
她的同伴纷纷会意,赞叹出口。
“太子殿下和国公小姐真是太契合了!随意换的衣裳都如此相称!”
“真是一对心意相通的璧人呐!”
“谁说不是呢?”
宴会前付雨柔命人在营帐内提前备好衣裳以备宾客们不时之需,衣裳的款式、颜色各异。
皇甫临渊选了一身靛蓝色锦服,季楠思选了一身浅蓝色襦裙,落在旁人眼中确实有几分相称。
季楠思听着这些碎语,心中不由多了几丝烦躁。
怎么随意换身衣裳都能和这人牵扯上关系?
她停在了皇甫临渊的几案前,俯身行礼,“臣女想先行离席回府,望殿下应允。”
“不允。”皇甫临渊只答了两个字,并未做过多解释。
气氛有些微妙,付雨柔强撑起笑意劝道:“季家妹妹别急着走,就留下来让我好好招待你赔罪如何?”
一旁的贵女附和道:“是呀,午后我们还要上慈溪山,慈溪庙的姻缘签很是灵验,季小姐随我们一道去求上一签吧?”
又有好几人开口挽留,季楠思抿了抿唇,不好再拒绝。
这时,苏淮卿也换好衣服从营帐内走了出来。
一直关注着那处营帐的红衣贵女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
黄衣贵女听到了这声低喃,疑惑道:“什么怎么回事?”
红衣贵女暗暗指向苏淮卿,“你看,这也太巧合了……”
季楠思似有所觉,也朝苏淮卿看去,两人皆是一怔。
他们竟不约而同换了浅蓝色系的衣裳,一人身穿对襟水纹裙,袅娜娉婷;另一人身穿对襟水纹衫,风姿绰约。
两身行头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寻常夫妇为了赴宴特意搭配而成,十分登对。
苏淮卿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别开脸。
季楠思则是挽起了嘴角。这下应该没人再关注她和太子殿下的衣着有几分相称了。
皇甫临渊的双眸倏然一眯,总觉得那两人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纽带牵系在一起……过于碍眼。
众郎君并未察觉到异常,招呼着苏淮卿入席,“苏公子,快来坐!”
盛情难却,苏淮卿只得落座。他常年混迹于市井,擅长交际,很快便和其中几人打成一片。
季楠思并未回到付雨柔的身侧入席,而是径直走向了姚子璇。
“姚小姐,介意我与你同席吗?”
姚子璇点了点头,“季小姐请坐。”
谈话间,她们发现彼此的想法极为投机,在许多话题上都有着差不多的见解。
两人相谈甚欢,氛围很是轻松愉悦。
午后,众人上山拜访慈溪庙,苏淮卿在诸位郎君的热情邀请下也跟着一同前往。
郎君们被请去偏殿听方丈讲禅学,女郎们则兴匆匆地去往内殿求签,所有跟上山的婢女侍从留守在外殿与普通香客待在一起。
季楠思拿着刚求到的姻缘签,随缘走向一名路过的老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大师可否为我解签?”
一名年轻和尚上前来拦,“阿弥陀佛,抱歉,我师父一般不为人解签。”
老和尚抬手止住了徒弟的话,和蔼地看向季楠思,“这位姑娘有几分眼缘,解上一签也无妨。”
他接过季楠思的签文,另一只手拨弄着佛珠,眸光深邃如海。
不少贵女听到动静都围到了季楠思的身后,好奇这枚签文的结果。
良久后,老和尚笑着看向季楠思,“姑娘,你的天定良缘早已出现,近在咫尺。”
“是在说太子殿下吗?”一名贵女惊喜地看向同伴,“真是灵验!”
老和尚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禅意,“请姑娘切记,姻缘如同参禅,需要耐心和坚持。处置不当,良缘也可能变成恶缘。”
季楠思似懂非懂地垂下眼睫,“多谢大师解签。”
“大师,您看我这枚签又该如何解?”
“还有我还有我!”
众贵女争先恐后地递出了自己的签文。
“诸位抱歉,贫僧今日不再解签,阿弥陀佛。”老和尚说完后便双手合十,转身离开。
“怎么这样……”
贵女们只得失望地四处寻求殿内的其他和尚帮忙解签。
季楠思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悄然退出了内殿。
另一边,苏淮卿听了没几句禅学也偷偷溜之大吉。
他在庙里闲逛着,突然闻到了一股桂花的香味,顺着香味找去,进到一处小院。
蓝衣女子静静驻足于桂花树下,微微仰着下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风拂过,阵阵花香缱绻在鼻尖。
“怎么一个人到这来了?”苏淮卿慢悠悠地踱到她的身边。
季楠思没看他,淡淡道:“你不觉得这棵桂花树看着十分亲切吗?”
苏淮卿捏起下巴,“这么仔细一看,确实挺亲切。”他抬手指了指那歪出来的枝干,“尤其是这处,特别像。”
季楠思挽起嘴角,“是吧,和你家那棵,特别像。”
两人的记忆都在这一瞬飘回了十年前他们初见的时候。
搬到边城的第一天,季楠思在新家的院子里熟悉环境。
院墙的隔壁有一棵桂花树,她初看时只觉得这棵树属实有些高,再定睛一看,却发现枝干上好像藏了个人。
“你好!”季楠思朝着树上大喊。
树上的小少年皱了皱眉,没应声。
季楠思锲而不舍地搭话,“我是新搬来的邻居……”
树上的小少年依然没动静。
“他不会是挂在上边下不来……晕过去了吧?”季楠思顾自嘟囔。
苏淮卿烦躁地睁开眼瞥向那个扰人清梦的小姑娘,当下失了神。
和煦的光晕下,数不清的花瓣在风中飘落,停在了女孩的头上,肩上……
那双晶亮明澈的笑眸直直地逼来,烙在了他的心底,久久擦不去痕迹。
苏淮卿猛然别开脸,却因动作幅度太大失了平衡,从树上摔了下去。
……
季楠思仰头看着眼前的桂花树,“那时候你自己摔断了腿,还硬要怪到我头上,使唤了我好几个月。”
“那事真得怪你。”苏淮卿没好气道。
说话间,他轻轻牵起她的袖口,皱眉看向她略微红肿的掌心,“你今日不太对劲。”
季楠思握住了自己的掌心,“我没事……”
苏淮卿狐疑地打量着她,今日她掌掴付雨绵的画面历历在目。
他从未看过她如此凶悍的一面,就像是歇斯底里地在发泄着什么。
他认真地和她对上视线,担忧道:“你真的没事?”
季楠思垂下眼睫,“没事……”
苏淮卿放开了她的袖口,“行……”
两人都不再说话。
良久后,苏淮卿缓缓说道:“你今日落水,我瞧着那位太子殿下第一时间便下水救你。你选他做未来夫君,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有问题。”
“什么问题?”
这次换季楠思直勾勾地凝向他。
“这个未来夫君,由你来做……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