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谢晖的一句话让在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说些大话、狠话谁不会,可大伙儿都知道,谢晖不仅仅是说大话这么简单,他说得出,真的做得到。
谢晖平静无波澜的一句话,令书记陈广发和民兵连队长杨树山都变了脸色,谢晖当真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敢当着这么多社员的面威胁。
“谢晖!”农场副书记吴昌达在陈广发开口前,挤进人群,率先发声,“你这说的什么话呢?这么跟陈书记还有杨队长横?我真得再给你安排思想改造!”
吴昌达再转身却是对着陈广发道:“陈书记,这回开荒种果树的工作是我负责的,闹出这事儿也是我办事不力,我接受检讨。不过我们的规划里确实不包括这些埋坟的地方,估计是有些误会。”
说罢,他又两步走近陈广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的声音道:“最近上面不是都在调查成分和思想情况嘛,还有巡视组下来,今天要真闹大了,多少影响不好...”
陈广发阴狠的眼神在谢晖身上掠过,再落到吴昌达脸上,权衡再三只道:“这事儿既然是吴副书记处理,那就由你负责吧。不过,谢晖这个态度,对待其他社员的暴力行为,必须严惩!”
“陈书记放心,我肯定严厉惩罚!”
杨树山管着胜利农场民兵连,平日里更是气势汹汹惯了,刚刚被谢晖一年轻又成分差的狗崽子这么下面子的威胁一番,只觉得老脸没地儿搁,不过是碍于陈书记松口,这才没有计较。
吴昌达的出现将一场看起来要大打出手,把谢晖弄去批斗甚至劳改的闹剧给平息了。
围观众人有的意犹未尽,有的连连可惜,最后都被吴副书记给驱散了。
苏念同罗主任站在一块儿,离开前又往前面看了一眼,只见谢晖神色漠然地同吴副书记面对面,没有一丁点的悔意。
看热闹的社员们各归各位,苏念回到办公室时,便听见周建军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嘲讽。
“要我说啊,吴副书记来的就不是时候,该让陈书记和杨队长把谢晖教训一顿才算完!”
姚凤霞同样遗憾:“瞧瞧谢晖那样儿,他一地主家的凭什么那么横?还起新坟,吓唬谁呢!”
李红捧着搪瓷盅,也觉得谢晖那话太吓人了,简直是不要命,不过她听着姚凤霞的话,有些疑惑:“凤霞姐,你不怕啊?”
“我怕?我怕他干啥!”
李红转头看向周建军:“建军哥,你也不怕?”
周建军冷哼一声:“他有啥可怕的!还叽叽歪歪说些话,就其他人胆儿小,还真被唬住了。”
李红放下搪瓷盅,好奇道:“那你俩刚刚怎么不上去?”
姚凤霞&周建军:“...”
周建军撇撇嘴,找补道:“我们这是不跟他一般见识!你还真以为我们怕他了?”
“他就一不要命的,我们还要命呢。”姚凤霞也懒得掰扯,只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谢晖。
苏念在走廊碰上岳青,一块儿走进办公室,忍不住同岳青打听道:“岳青姐,那谢晖...他真那么吓人啊?”
苏念下放七年,这就是这两年才在胜利农场各处活动,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今天的谢晖依旧令她震惊。
要知道,书记陈广发威严,民兵连队长杨树山凶狠,陈志刚和那几个狗腿子游手好闲,爱惹是生非,可今天,却一个个都被谢晖给镇住了。
这样一个成分不好,按理说会在胜利农场日子非常难过的年轻人,究竟有什么本事?
一向明哲保身,不该打听的绝不打听的苏念,头一回没忍住,主动打听起来。
岳青随口对苏念道:“别听他们的,不过谢晖确实是个硬骨头,谁都不敢招惹就是了,就连陈志刚那几个平时在农场耀武耀威惯了的,被谢晖收拾了几回后,看着他都老实了,就是今天准备找个由头恶心谢晖,又没成,回去估摸得气死。”
苏念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竟然有些舒坦。
或许,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吧。
姚凤霞听到这话,也暂时忘了和苏念的龃龉,忙说起谢晖那些糟心事儿。
“谢晖那岂止是吓人?是疯狗还差不多!逮谁咬谁,他自己贱命一条,跟谁都是下死手,之前那谁来着,刘老栓他儿子差点被他打死,还有陈书记儿子,他都敢打,我看他真是疯了!”
周建军随声附和,越说声音越大:“那可不,谢晖打过多少回架啊,回回都差点打死人,我看这人就该拉去枪毙了,怪不得是地主阶级的后人,骨子里流的血都是脏的坏的!”
他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便掠过两个人影,众人抬头看去,见到站在门口的吴副书记和谢晖时,瞬间鸦雀无声。
姚凤霞和周建军紧闭双唇,额上冷汗涔涔,心虚地别过脸,不知道刚刚一番话被谢晖听到了多少。
“苏念同志,来我办公室一趟。”吴副书记没搭理下头人的闲言碎语,只把苏念叫了出去。
苏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吴副书记叫来给谢晖做思想教育。
两人坐在吴副书记办公室的沙发上,一左一右隔得老远。
“苏念同志,我这会儿要去开会,你照着思想政策念给他听。”吴昌达端着搪瓷盅,拎着笔记本准备离开,临走不忘看向谢晖,“谢晖,你冷静点儿,不要冲动!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好好听听苏念同志讲讲思想觉悟提升。”
许是吴副书记的叮嘱起了作用,谢晖竟然真的没有走,只是沉默地坐在沙发椅上,那么高大一人,占据了沙发椅的全部空间,一身的黑色冬衣,配上他面无表情的脸,更显得气势阴沉。
苏念想起姚凤霞她们提到的谢晖,再偷摸抬眸悄悄打量他一瞬,就是这么一抬眸,竟然就同谢晖冷不丁看过来的目光撞上,惊得她慌忙又低眉敛眸,拿起茶几上的黄皮书,开始阅读讲解今年最新的思想政策。
思想政策枯燥乏味,可配上苏念叮咚如清泉般清脆的声音,谢晖身上的戾气倒像是挥散开来。
他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屋子里只有苏念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没有反应,一个也没有奢望对面的人有什么反应。
半个小时的思想宣讲结束,苏念放下黄皮书,起身将茶几上的纸笔往谢晖那头推了推:“谢晖同志,吴副书记要求的思想宣讲就到这里了,你签个名,今天就到此结束了。”
谢晖依旧没有吱声,只掀了掀眼皮,目光撩过苏念,这回,苏念没有任何的惧意,倒是又直直地看了过去。
凝视着那清澈的眸子,片刻后,谢晖垂眸拿起茶几上的钢笔,取下笔帽,握着钢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安静的办公室内一时只有刷刷的写字声,那是笔尖划过纸面的响动。
苏念盯着他写字的姿势看了看,胜利农场众人口中打架拼命的地主家狗崽子,有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握着钢笔写字时,脉络清晰,青筋隐隐突显。
快速写完两个字,他直接起身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只剩苏念拿过他签好名字的纸条,见着上面龙飞凤舞,潇洒飘逸的谢晖二字,暗暗惊讶。
他的字居然写得这么好。
完成任务后,苏念同开完会的吴副书记交待了情况,吴副书记像是早有预料,倒没多说什么,挥挥手让苏念下班了。
苏明德和郝秀红自然也听说了下午发生的大事,两人吃着窝窝头时,不忘嘀咕:“念念,要是真发生这种事儿,打起来了,你躲远点儿,千万别被伤着了。”
苏念冲父母笑笑:“爸,妈,你们放心,我一般不会凑这种热闹的,再说了,哪能随便打架啊?真打架了,随便可能会被拉去批斗和劳改。”
苏父苏母到底是不放心,又认真嘱咐了闺女两句,这才作罢。
接下来一个星期,胜利农场倒是无事发生,社员们依旧循规蹈矩的生活,谢晖奶奶的坟自然没有被掀,吴副书记领导的开荒计划明确规划了荒废地段,就等着开春后好好开荒种果树,为农场创收。
自打上回意外听到陈志刚同那几个二流子的话,苏念这段时间小心谨慎,绝不往任何偏僻的地方去,几乎时刻都在人堆里,尽量过着住处和场办两点一线的生活。
直到一日,临近下班时间,有干事通知苏念,队部那边有人打来电话,找她的。
苏念听到这事儿,第一反应便是会不会是陈志刚耍的把戏,队部那边确实要偏僻些,没有场办热闹。
不过顺嘴带话的干事又说了一句,瞬间打消苏念的疑虑:“说是松城打来的,那人姓赵,有重要的事儿找你。”
松城,姓赵?
苏念心口剧烈跳动,一瞬间便猜到是为何事!
她慌忙往外跑,一路飞奔到队部,同队部办公室的干事登记后,这才交了一分钱,看到了干事记下来的电话,用那台老式的摇把子电话打了回去。
电话那头正是苏念青梅竹马长大的邻居哥哥赵和平。
七年没有联络,这会儿再听到彼此的声音,赵和平有些激动,刚想寒暄两句,就被苏念低声打断:“和平哥,是不是事情成了?”
两人心照不宣。
听筒里,赵和平染着喜悦的声音传来:“念念,成了,我爸费了很大功夫,已经确定你爸能够恢复职位,接下来就是走流程,需要松城下发文件到你们农场,再由你们农场书记审批,一切审批通过,你们就能回城了!左右最多就一个月时间!到时候我来接你...和伯父伯母!”
听到确定平反的消息,苏念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来,迷迷糊糊挂了电话,她已经不记得赵和平后面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一家终于能回城了!
脸上挂着笑意,苏念正欲快些回家与父母分享这天大的好消息,可刚走出队部,就听见陈志刚的狗腿子王二柱大叫一声:“刚哥,苏念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