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朵云

从教堂里出来,外头的光线已经黯淡了下来。

教堂的门口还有人在等着,一路走来,两人收获了无数个“恭喜”和“新婚快乐”,也送出去同样的祝福和感谢。

许云想捏着两张薄薄的证书低声感叹:“这样真的很像过家家。”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一天之内,完成了未婚到已婚的身份转变。

见证人有且仅有陈谨川的助理和保镖,哦,再加上教堂里的牧师。

陈谨川正低头取她别在裙子肩带处的美元爱心,也学她轻声:“需要实感的话,我今晚也可以留下来。”

说话间的气息拂过她的脖颈。

许云想紧张得扭头看了下身后,跟着的两个人给她们留足了安全距离。

她懂他的言下之意。成年人之间的爱难得,性却不少见。

“怕了?”他明知故问。

即使天色已晚,他也从她慌张的眼神里,读出了几分强装的镇定。

美元爱心取下来塞进兜里,陈谨川将搭在胳膊上的黑色骆驼绒大衣展开,披在身边人的身上。长发低挽,乌眉红唇,举手投足间已经很有成熟大人的气息了。

许云想故作淡定:“不是,我只是还不大习惯。”

可能习惯了在他面前总是被照顾被保护的身份,一时之间很难适应昨天之前还是叫哥哥的人,今天已经可以直接讨论成人的话题了。

成熟外皮幼稚芯的她还没有真正成熟到可以将性和爱分开。虽然没有过经验,她也明白夫妻之间,性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她没有逃避的理由。

想起来也很奇怪,明明只比她和陈慕舟大七岁,陈谨川行事的谨慎和周全却远超她们许多个身位。

陈家这一代,他行二,上头还有一个哥哥陈予文,是陈贤柏第一段婚姻的结晶。两人商业联姻,貌合神离,结得早也散得快。

陈谨川的母亲那珉是陈贤柏的第二任太太,男财女貌的婚姻也很是让八卦小报津津乐道了一阵。然而好景不常在,陈予文在陈谨川出生那年遭遇严重车祸而截肢,全城小报倾巢出动,各种猜测分析幕后黑手。“谁获利最大,谁嫌疑也最大”的论调出来,那珉不堪其扰签字求离去。

到了陈家现任当家夫人周韫宜这里,也就是陈慕舟的母亲,舟同周音,陈柏贤的浪子心终于靠岸。

陈慕舟私下里和许云想感叹,自家二哥这么严峻冷厉不是没有原因的。

陈家家大业大,长子出事,围绕在陈谨川身边的,大多是各式猜忌和谣言。“我哥不强硬聪明一点,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真的能把他吃掉的。”

自古财帛动人心。

以致有段时间电视上很流行不苟言笑的霸道总裁式爱情故事,缠绵悱恻赚人热泪,同班的女生都在看,唯独许云想脱敏。

“拜托,二哥的脸不就那样吗?我一想到他顶着那个表情,说那些的台词,我就实在……磕不动。”

因此丧失了很多追剧的乐趣。

陈谨川安静了片刻,说:“你会慢慢习惯的。只是我想你知道,性不是我和你结婚的原因。当然它很重要,但婚姻里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东西。”他丝毫不避讳身后跟着的人,直接将人抱进怀里。

助理和保镖飞快地转身。

“衣衣。”她听到他在耳边的喟叹。

古板到会因为一个荒唐的吻而结婚的人,却又说,性没有其他的东西重要。

许云想似懂非懂。

婚姻对于她来说,也是全新的功课。

陈慕舟在电话里说得直接:“他不行。”

掷地有声地。

陈谨川给她换了家酒店之后匆匆离开,还不忘再去给那位资深荷官一百美元的小费。

许云想在床上转辗反侧好几个小时不得入眠,估算着时差爬起来给陈慕舟打电话。

正值国内的傍晚。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嘈杂,毫无疑问他又在外头。

还没来得及开口,陈慕舟那边就连珠炮般发射了过来:“许衣衣,你跟我哥约好了是不是?我哥不搭理我也就算了,你连微信都只回我几个字!枉费我之前跟我二哥说了半天,甚至还刷了一整天的当地新闻,看拉斯维加斯是不是出现了特大抢劫团伙,把你们的手机都给抢了!”

许云想言简意赅地否认:“不是。”

她怀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在胸口,却无人倾吐,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不能。

陈谨川走得急,两个人只达成简单共识,那就是“回国再挑选好的时机告诉家长”。他甚至还有心情调笑:“儿媳妇的人选没变,儿子也还是他们的儿子,不用担心。我只害怕过不了你父母那一关。”

但她很快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第一人称的叙事不行,改头换面一下想必陈慕舟也听不出来。

于是在听他嘟嘟囔囔抱怨完新开的酒吧里酒水寡淡舞曲过时等系列废话后,许云想就直奔主题,从“我有一个同学”开始。

陈慕舟:“哪个同学?”两个人的大学只隔了一条马路,日常又亲近,早已混成对方班里的编外人员。

许云想佯装生气:“这个是重点吗?”一句“不能暴露同学隐私”才将这个问题糊弄了过去。

陈慕舟:“你同学是不是喝多了,怎么能随便嫁给一个不太熟悉的人!”

许云想:“也不是那么不熟,两家关系挺亲近的,从小兄妹一样长大。”说完这话,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

从前觉得他像山,像树,像一切沉默的依靠,稳重且严肃;今天两个人枕并枕醒来,肩并肩讨论“结婚”和“性”这样成人的话题。

她和陈谨川之间的兄妹关系,仿佛长街千堆雪,在昨天那个夜晚之后已经消失。新的关系从中破土发芽,指向她从未设想过的世界。

陈慕舟咳了一声,好像捂住了话筒:“如果按照你说的,这男的既不是杀猪盘,也不gay,之前也没有过疑似女朋友的话……这说明,你同学闪婚的这个对象,他不行。”

两个人太过熟稔,许云想立刻就明白了他说的不行,是哪种不行。

生理意义上的。

她长久地停顿,联想到昨晚两个人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的事实。

陈慕舟还在那头继续:“那个,你让你同学去试探一下。”说完还颇为遗憾,“你同学要是在国内,告诉我名字我还能帮她查一下,说不准有人认识呢。”

许云想从床上坐起来,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含含糊糊回:“嗯,我明天跟她说。”

如果需要女人,陈谨川身边应该有更好的人选。

他对她没有爱,自然也没有性的需求;她醉酒主动,他便顺手推舟接下这个天然好挡箭牌。这或许才是这纸婚约的真正原因,他说得很明确,只是当时她没有听懂。

说不上自己是惶恐,还是迷茫。

现在想起来,麻烦像拔出萝卜带出的泥,后续跟着更多的麻烦。

她要怎么和自己的父母亲交代;怎么和陈慕舟说;怎么面对一直对她有期待的周阿姨和陈叔叔……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忍不住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无声尖叫。

“怎么样?”陈慕舟转向其他的话题。

许云想知道他问骚扰那件事。

“解决了。”没忍住又加上一句,“杀鸡焉用牛刀。”

回酒店送小费的时候,在大堂遇到正在牌桌上观战的客户,陈谨川上前和人聊了几句,客户看向她的眼神就升级成了敬畏。

说到底,不过是柿子挑软的捏。

陈慕舟与有荣焉:“二哥起码也得是个镶金带银的牛刀。”

许云想想到陈谨川身家后面那一排的零,感慨陈慕舟还是过于谦虚。

“对了,你同学的老公这种情况得算骗婚,你记得要她咨询一下律师,收集好证据,离婚的时候多要求点儿赔偿。女孩子青春宝贵,人和财总得握一样在手上。”

挂电话之前,陈慕舟还提醒她。

喜宝那句举世闻名的话怎么说来着,“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就要很多很多的钱。”(出自亦舒《喜宝》)

许云想跳下床摸到大衣口袋里他塞给她的黑卡,心情又好了起来。

她没有付出爱,对方付出的钱却是实实在在的呀!她高高兴兴钻回被子里,觉得未来依然充满希望。

即将有很多很多钱的许小姐愉悦敲着手机壳入眠,忽略了微信上的未读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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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的会议室。

陈谨川举着电话,扭头看向林深:“阿舟的电话也是忙线?”

林深看着老板明显不悦的脸色,点了点头。

一个小时了。

今日新晋的陈太太的电话一直占线,陈慕舟的电话也显示“正在通话中”。

他从前只知道老板的弟弟和他的青梅关系极好,没有想到,好到了这种地步,打电话以小时起步。

到纽约之后,陈谨川直接回了公司。走之前正在谈的跨国合作项目,投资方多,程序复杂兼细节繁琐,一天不在,堆积的事务不少。

只是他今天明显不太在状态,频频看向手机,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打了过去,没有接通。

林深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议:“要不打酒店电话吧?虽说酒店安全,但太太她一个女生……”

陈谨川微微摇了摇头,这台阶铺得。

临走的时候,许云想拒绝了他要给她一个保镖的提议。她没有身后跟着一个人的习惯,加上计划很快回国,他便没有勉强。

那时候想着未来还很长,她们有很多的时间磨合。谁知道她如同手上的风筝,太平洋那头的风吹过来,错眼间她就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