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朵云
深冬的夜,风里都浸透了寒气。
公寓的大厅非常安静,保安靠在小火炉旁打瞌睡,旁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散发着烤肠诱人的香味。
许云想恍若未觉,快步走上前按了电梯。
公寓的电梯明亮,四面都是镜子,叫她的目光无处安放。
平时不觉得,电梯的速度怎么这么慢。
……当时为什么想买这么高的楼层来着。
陈谨川拉着箱子落后她半个身位。从他的角度,能看到许云想右侧的头发别在耳后,耳垂处挂着一颗莹白的珍珠,圆润细腻,微微晃动。
“你在紧张?”镜子里他的眼眸突然看了过来。
许云想在他的视线里,宕机了好几秒,才假装镇定回答:“没有。我只是在研究,你到底有多高?”
三兄弟里面,陈谨川的身高是最突出的。那珉女士作为国内第一代名模,她的身高还在百度百科上挂着,一七九。
“对外的资料是一八九。实际一九三。”
她努力拓展话题:“为什么要谎报?”
陈谨川对上她在镜子里的眼神:“感觉身高太高,身边的人会不大自在,会有压迫感。”他顿了顿,“……比如现在。”
电梯“叮”的提示声一响,许云想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倔强否认:“我也很高的,只是现在没有穿高跟鞋而已。”
早知道就不换鞋了,不然一七二的身高加上高跟鞋,也不输多少。
陈谨川单手推了箱子跟在她身后。
“那就是,在担心今晚睡觉的问题。”
许云想的内心已经化为了尖叫鸡。
走廊上没有人,讨论如此私密的话题很担心突然有邻居出现。
当初装修好之后,楼里邻居的微信加了不少。公寓楼的住户大部分是年轻人,大家约着遛个狗拼个单什么的,飞快地就熟悉起来。
智能门锁发出“滴”的声音。
门打开,屋内的暖气融融拂到脸上。在她的地盘,安静的熟悉的空间,勇气开始迅速发酵。
坦白说,让她和陈谨川睡一张床,她有点儿抗拒。结婚到同居再到同床,她们在几天的时间里走完了别人需要花好几年的流程。
“二哥,我们谈一谈,可以吗?”许云想深吸一口,这场谈话必不可少。
“好。”
听听,多么镇定自然,看来他也不是没有设想过这个场景。
“而且我不是洪水猛兽,你的表情不用这么……”,他思考了一下,“视死如归。”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许云想低头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灰色的男士拖鞋,“我爸穿过几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或者我现在下楼买一双也行。”
陈谨川扫过她敞开的鞋柜,各种粉白黄的毛绒绒拖鞋,他接过,默默换上。
许云想跟在后头打量,脚后跟那里短了一截,还得下楼去买。
她的家不大,一眼看到头的格局。
一厅一卧。
客厅宽敞,白色的真皮沙发横卧,下面铺着柔软的黑白细格羊毛地毯;一米五长的实木书桌竖放,桌子上摆了一瓶大丽花粉石英花和奶油黄洋牡丹,花下零散地摆了各种杂志报刊,词典,电脑……
乳白色的卧室门关着。
屋子里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花草香气和浅淡的女人香。
陈谨川坐在客厅的书桌旁,微微扫了一眼,完完全全的女生空间。
唯二的男性是照片墙上的许叔叔和陈慕舟。
许云想从厨房里倒了两杯热茶出来,一粉一蓝,她很顺手地将蓝色的杯子放在他的面前。
“刚刚泡好的花茶,小心烫。”
又抬手将自己的资料往另一头推了推,这才抿嘴坐了下来。
她用了几秒钟思考,最后还是决定速战速决。
”既然目前我们的状态不适合公开,那不如维持之前的样子,这样对大家都好。你觉得呢,二哥?”
姜茶的热气袅袅直上。
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眼睛里好似藏里一颗小星星,将她的表情衬托出生动的美感。
陈谨川抬手,不经意地抚摸另一只手的腕表,一节一节的表带摸过去。
只有她还有这些天真的幻想,没有哪个男人会松口被标记过的猎物。
“我并不需要一个只做摆设的妻子。”他安静片刻,“在教堂里的誓言也全部出自真心。”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翻译:不论境遇好坏,家境贫富,生病与否,我都誓言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许云想懂了,婚约已成,他承诺会爱拥有他妻子这个身份的人。
至于这个身份里呆的人是谁,阴差阳错之间,她主动了,他便笑纳。
陈谨川停顿,看向对面思考中的那张脸,“我希望我的表达,足够清楚明白。”
许云想重重点头,开工便没有回头箭。
成年人要为自己做过的每件事情,喝过的每一口酒负责。
她或许也曾经对婚姻有过很多浪漫的幻想,看到电视小说里有喜欢的部分,就在小本本上记下来,诸如他最好有运动习惯,要善待小动物,要温和,要包容,要有耐心,要和她的身高差在一十五厘米左右……
林林总总加起来,不下二十几条。
而现在,这些条条框框融进了她喝的酒里,具象成了眼前的人,陈谨川。
许云想忍不住回想,他有肌肉吗?那天晚上她有碰到吗?
……
“既然你也认可,那我们来讨论一下之后的生活安排?”陈谨川开口。
两个人的进展过快,达成了他的目的,却缺失两个人具体的爱情细节。婚姻如同建立其上的空中阁楼,站不住脚。而生活,就是这一味解药。
许云想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思想滑坡脸红,“嗯”了一声掩饰性地端起面前的杯子。
热茶入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和人说过小心烫。
“小心。”
陈谨川探过身体来,伸手托住她的下巴,“张嘴我看一下。”
这样的姿势太过亲近,呼吸可闻。
头顶的灯光在他的发梢镀了一层淡淡的光圈,优越挺拔的鼻梁骨和深邃的眼眸就在她的眼前,肌肤相触的地方好像有热气蔓延开来。
许云想低眉敛目不去看他,大着舌头将脑袋往后靠说:“不疼,没四(事)。”
他认真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亲上来。
如果她的脸红得没那么明显的话,陈谨川也就信了她的话。
几秒过后,她从书桌另一边搬来笔记本电脑,一本正经:“你说,我打字。”
陈谨川忍住笑:“你的衣帽间,还有空位吗?”
许云想噼里啪啦敲字,然后将电脑推过去:“有,不过只剩一个隔间了,大约能挂四五件西装……”
现在大容量的衣帽间是将主卧原本的洗手间并过去的。
她一个人住,家里只需要一个卫生间即可,就保留了外面那个。衣然回国来的时候,参观完她的房子说,“很好,你的房子就写了五个字,不欢迎来住。”
一张床,一个洗手间,一个大衣帽间,一个大书桌。她所要拥有的,都是她完完全全能拥有的。
陈谨川点头:“一个星期的正装差不多了。”
转头看到她在电脑上打的字:“我再收拾一下,争取多给你一些空间。”
陈谨川:“谢谢你。你习惯起床和睡眠的时间是?”
“取决于工作。如果第二天有工作,晚上会睡得早一些,其他的时间……”,许云想打字的速度慢下来,“其实我可以睡在沙发上,沙发很大,不会打扰到你。”
说出“只有一张床”的她过于外强中干了,她现在深深的意识到了。本意是告诉对方我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但是他跟了上来,这句话就莫名显得撩拨了起来。
陈谨川和她对视几秒,主动打破沉寂。
“我也只想好好休息。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像在拉斯维加斯那样,我们盖两床被子。你不说yes,我不会动你。这句承诺在我这里永远有效。”
他要是再不开口,这个姑娘的脑补估计就能把自己吓死。
话音刚落,许云想放在桌上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陈谨川眼尖地瞥到他弟弟的名字,和熟悉的emoji。
许云想趁机拿了电话进卧室。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现在和陈谨川讨论的话题,很容易就滑入不可描述的方向。
陈慕舟的声音急吼吼地传了过来:“冯清蕊急性子,非要我哥的答案。你帮我问了吗?”
她人还沉浸在刚刚陈谨川的回答里,只好随口编新鲜的谎言:“二哥说他现在只想好好工作。”
陈慕舟在那头“切”了一声:“受过情伤的都这么说,爱情受了伤,才会在事业上发奋。”感觉自己莫名触碰到了真相的人咦了一声,自顾自总结,“……难怪我二哥这几年事业做这么好。”
……
许云想:“你也可以向二哥看齐。”
陈慕舟:“……你别诅咒我。”
这通电话来得莫名,结束得也迅速。
出去的时候,陈谨川正好关上客厅的门。
许云想捏着手机疑惑:“有人敲门吗?”
陈谨川点头,总结:“你的邻居过来,牵一头金毛那个,他送来一盒进口车厘子。”
她刚进去没多久,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陈谨川凑近猫眼看了一下,是个年轻男生。
开了门才发现,原来他还牵着一条金毛狗狗。
年轻男生原本的笑脸在看到陌生男人后收了起来,他迟疑地问:“你是这里新搬来的租户?”
陈谨川言简意赅地否认:“主人。”
户主的老公,也是主人。
年轻男生流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那原本住在这里的许云想,她是你的……”
陈谨川瞬间洞穿了他的意图,他伸出手:“我是她的先生,刚刚结婚搬过来。”
男生似乎有点慌乱,但还是很好的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他伸手回握,将另只手拎着的水果递过来:“你好,我看她家门口感应灯亮了,所以……”
……
现在,陈谨川转身递给许云想一盒车厘子,感慨地想,有那么一点儿像生活的意思了。
热气腾腾的生活。
现在,他生活里的女主人看了下时间,和他商量。
“我先去楼下买东西,怕待会儿太晚便利店会关门。等下回来再继续讨论。你还缺什么东西,拖鞋?”
“嗯。”
“毛巾?”
“嗯。”
“牙刷牙膏?”
“……牙刷有,牙膏用你的就可以。上次那个味道我觉得还不错。”
许云想脑袋还在转,上次?哪次?
陈谨川出声提醒:“rose.”
许云想想了起来,逛街时店员介绍说是“牙膏中的爱马仕”,繁复盛开的粉色玫瑰印满了膏体,右下角两个小小的英文单词,kissing rose,她便拿了一只。
出差的时候随手塞进了箱子里,后来,后来她们在拉斯维加斯的酒店里交换了那个玫瑰气息的吻。
嗯,还带着酒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