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朵云

晚上陈谨川有应酬,合作方的老总在德元山庄请客。

据说主厨是御厨后代,以一手原汁原味的宫廷菜闻名。

恰好许云想也有活动。

按照工作室的传统,每次有新员工入职,行政部门总会安排聚餐联络感情。

收到陈谨川的微信消息时,她正和公司同事一起往电梯里走。年轻的女孩子们热热闹闹,一部电梯塞不下,她借口锻炼从消防梯往下走。

楼层不高,她回复他的消息:【好的,我晚餐也有安排。听说德元山庄的菜色很不错,二哥用餐愉快。】

陈谨川捏着手机,思忖几秒,扭头招来侍应生。

“待会儿打包一份鸡丝燕窝汤,麻烦帮我准备好。”

声音没有刻意的压低,坐他旁边位置的中年男人回神:“陈总,打包的话,一份是不是太少了,多带几样。”

陈谨川含笑:“我朋友胃口小,吃不了多少。”

“朋友”。

这么中性的词汇,也叫在场的人精从中听出了感情流通的余地。

许云想并不知道陈谨川在他的商业伙伴面前这样称呼她,她在徐宁面前称他为“送快递的。”

她今天无数次打开对话框里的表格,发现对方应该填写的那一部分始终空白。

频繁到坐她旁边的徐宁都忍不了了,揶揄她:“这么望穿秋水的,不如直接打个电话过去吧!”

许云想神态自若地撒谎:“等快递的电话呢,花花的狗粮快要吃完了。”

这顿晚餐持续到快九点,女孩子们还打算继续转场KTV。

徐宁怕自己在女生们玩得拘束,借口要睡养生觉先行离开了。

许云想也向大部队告假:“我要去接花花了,再不去寄养中心都要关门了。”

应酬了一整晚的陈谨川也觉得心累,他借口家里还有事要走。

有了前面“朋友”的铺垫,他的离开顺风顺水,合作方甚至多拎了几个打包盒过来,“还有几个特色菜,陈总不嫌弃的话,也让你的朋友试一试。”

林深在副驾驶座憋了好一阵,实在没忍住自己心头的疑惑:“王总这边,并不是嘴巴特别牢靠的人。太太的事情,怕是很快就会有风声传到陈董的耳朵里去。”

陈谨川埋头翻看手里平板上的财经新闻,并不大在意:“过年的时候,许叔叔和秦阿姨会回国。”

许尚泽在英国一所大学当访问学者,秦蘅时髦了一把,申请了该校的研究生项目。他并没有把握自己会比弟弟讨喜,父母看待子女的幸福,从来不以身外物计算。

攘外必先安内。

林深想,老板果然是老板,就是不知道陈董陈太还有陈总弟弟那几关好不好过。

车辆驶入鹿溪路,车流量陡然增多,车速降了下来。

市中心的夜,霓虹闪亮,繁华正当时。

林深在窗外的街景里,看到刚刚在他们谈话中的女主角。他提醒后座的老板:“好像看到您的太太了。”

陈谨川抬眼往车窗外看过去,不怪自己助理的眼神太好,实在是街边的两个人太瞩目。

一男一女,一个牵着蓬松暄软的萨摩耶,一个牵着威风凛凛的边牧,更恰好的是,两个人的外套颜色都和各自手里牵的狗狗的毛发颜色一致,看起来有种微妙的和谐感。

当事人未曾察觉到路人投过来的惊艳眼神,站在路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

司机留意到陈谨川的眼神,轻轻踩了刹车问:“陈总,您要在这边下车吗?我可以靠边停。”

陈谨川“嗯”了一声。

许云想正和曾乐讨论要给花花换什么牌子的狗粮好。公寓里养狗的小伙伴不少,大家互通有无日常相处融洽。

余光里扫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上下来,一身剪裁和质地都显然上乘的深色西装,可惜拎着的外卖袋子突兀的破坏了他的精英人士形象。

抬眼往上,对方幽灼的眼神正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一时忘记自己正在说什么。

显然曾乐也为她的走神意外,他随着她的怔愣扭头,突然浑身都是危机感。

陈谨川走近,站在了许云想的身侧,向对面的男生伸出手:“你好,我是陈谨川,是……”,他顿住,适时偏头,眼神望向身边的人。

许云想难得地卡了一下壳,然后很快反应了过来:“……我的先生。昨天在群里和你们说过的……这位是曾乐,住隔壁栋公寓。”

曾乐忙不迭地将右手的牵引绳换到左手,伸出手去:“恭喜,新婚快乐。昨天才在群里看到消息,今天就有幸见到真人。”

两个人飞快地握了一下手。

刚刚获得官方认证的陈谨川很自然地将左手提着的袋子换到右手,然后微微侧身牵住了许云想垂在身侧的手。

凉如冰块的手,被包裹在了温热的大掌里。冬夜风寒,她忘记往包里塞手套,赤手牵了一阵花花。

许云想屏息一秒,到底没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今天去公司,她特意穿了八公分高的靴子,看陈谨川的角度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他恍若未觉,依旧温言和对面的男生寒暄。

倒是曾乐觉得不大好意思,觉得许云想看对方的眼神充满了新婚夫妇间的暧昧与涟漪,他找了个借口:“我还要去买可乐,就不耽误你们遛狗了。”

夜凉如水,街道上的喧闹如旧。

陈谨川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他的语气很家常:“那我们再走一走,萨摩耶的精力充沛。”

绕过热闹的街市,往东走是老城区。街道变窄,建筑物变矮旧,两旁的树木变繁密起来,路灯的光被树叶遮挡,朦朦胧胧地筛在老旧的人行道上。

许云想的手变暖和起来,她不安地屈了屈手指。

“二哥。”

身边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手指插入她的指缝里,十指交缠。

白色蒲公英一样的萨摩耶,兀自扭着欢乐的小屁股走在前头,呼哧呼哧的。

陈谨川垂眼看她,她穿奶油白的廓形羊绒大衣,浅卡其的毛衣衣领拉高至下巴,扎一个蓬松的丸子头,整个人纤薄又干净。

昏黄如同旧时光的灯光里,她的神情柔软,睫毛卷翘,唇似樱红。

“冷吗?”他留意到她穿的高跟靴子,开口问。

“还好,走起来就不觉得冷了。花花的活动量很大。”

“所以,刚刚那位邻居,是你的狗友?”

许云想纠正他的说法:“我们一般称呼,小狗搭子。”

陈谨川的语气也愉快:“听上去,文明往前进化了一级。”

萨摩耶花花遇到一只棕色的泰迪,错身而过的瞬间两狗互吠。

许云想拉紧了牵引绳。

陈谨川伸出那只拎着外卖袋的右手,示意她将绳子给他。

她不好意思,又提东西又牵狗的,“我自己可以。”

他语气稳重:“外面风大。我只能牵一只手,绳子给我,那只手放口袋里。”

许云想的心跳怦怦。

高岭之花穿着西装三件套,一手既拎外卖又牵狗,莫名和老城区的居家氛围搭了起来。

“我爷爷奶奶从动物收容所领养了两只小狗,一只金毛,一只腊肠,我在家的话,遛狗都是我的工作。”

……

陈谨川的遛狗故事,从老城区讲回了公寓楼,“……我的朋友建议我去奥地利遛狗,说那里是遛狗人的天堂,植被丰富,全是绿植,狗狗跑一天回来爪子都是干净的。”

闲话家常两手都很忙的陈谨川,身上冷淡疏离的精英感消失殆尽,公寓电梯间光滑的镜子里,照出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许云想被手心的温度蛊惑,鬼使神差地,她在匀速上升的电梯里说:“二哥,你应该多笑一笑。”

陈谨川握紧他牵了一路的手,“你喜欢笑得好看的人?”

一瞬间的眩晕感,气氛很微妙。

许云想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挪开了视线。

好在嗡嗡震动的声音响起来。

许云想低头查看,不是自己的手机。

电梯“叮”声后打开,嗡嗡声还在继续,陈谨川牵着她的手往她的屋子里走。

进门之后,他自若地松开她的手。

许云想从鞋柜上抽出宠物湿纸巾给花花擦脚掌,听到陈谨川讲电话的声音。

“爸,刚刚在忙,有什么事情吗?”

电话那头,陈柏贤的声音不小,“下周末记得回家吃饭,你大哥回来了。”

许云想想到陈慕舟上次提到的事情,果不其然,睡觉之前她接到他的电话:“下周末来我家吃饭。大哥带着茹姐一起,两个人好像已经在加拿大提交资料登记结婚了。预计一场腥风血雨不可避免,为了大哥的幸福,我们得当好氛围组。”

许云想一想到这场风雨里迟早将有自己的一份功劳,立刻将今日旖旎抛诸了脑后。

她妄图垂死挣扎:“我承认你比我大,饭我就不去吃了……”

陈慕舟的委屈不满几乎要溢出电波:“别,我也可以叫你姐姐。……你在的话,我爸不好意思发那么大脾气。”

她忘记两床被子间的楚河汉界,在黑暗中靠近陈谨川。

他身上既有她同款沐浴露的气息,又有须后水清冽的余味。

婚姻为她带来的困扰与焦虑,又在此刻成为她莫大安全感的来源。

寂静夜里,许云想紧紧依偎着身旁的汩汩热源。

梦境里,有一只手热烈又坚定地牵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