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朵云
陈慕舟一点也没敢耽搁,吃过饭就急吼吼从温泉山庄赶了过来。
人未至,声浪已经先行到了门口,坐窗户边上的客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晚上的咖啡馆人不少,绿植掩映,咖啡香气与低低人声缠绕。
陈谨川提前让人将二楼的半隔层全部包了下来。
轻柔的音乐与楼下的声音混合,氛围既不压抑,也不至于被旁人偷听了去。
陈慕舟三步并两步跑上楼梯时,沙发里已经坐了两个人。
陈谨川和许云想端坐同一张三人座的两侧。
界限分明,又无端和谐。
陈慕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又疑心是因为自己来得晚,两个人才给自己留了对面的座。
他自顾自找了话题:“正赶上晚高峰,市中心这边有点儿堵车,我没迟到很久吧?”
说话间,特意低头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下,他还早到了五分钟。
松了一口气。
他打定主意,如果二哥要把车子拿回去,他撒泼打滚也得磨过来至少一个月的使用权。
许云想正在一旁喝热牛奶,不妨左手被他在桌子底下捉住,握紧,然后放在了咖啡桌上。
“我想,今天要重新和你介绍一下,许云想,我的妻子。我们已经领证。”
陈慕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扫过桌上两只交握的手,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了十万个为什么里面。
When?Where?How?
他当然不是天真的三岁稚童。父母亲爱他,哥哥们也宠他,不代表他不知道人情世故……下午离开时还看上去不大熟的两个人,现在携手坐他面前说“已经领证”。
陈谨川盯紧了自己弟弟的脸,想象中由背叛引起的愤怒,不甘或者狂怒都没有出现。
他只有一张震惊到失去表情控制的脸,看上去无辜又好笑。
穿棕色小熊围裙的店员在这个空档送上来一杯柠檬苏打水。
气泡在透明的杯壁上跳舞,灯光透过其间洒下小块光斑。
陈慕舟像是终于找回了声音,他在店员逐渐走远的脚步声里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安静,只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从自家二哥的脸上转到自己青梅的脸上,又转了回来。
像是知道自己的弟弟要说什么。
陈谨川在他发声之前先开了口:“不是利用,也没有阴谋。觉得合适,我们就在一起了。”
许云想对这样的公开方式没有任何意见,“合适”两个字如万能公式一般好用。
“我kao……许衣衣你,为了让我叫你一声‘姐’,连这个主意都想得出来。”陈慕舟像是终于回过神来。
许云想没忍住,笑出声来,“……那你现在可以叫了。”
气氛瞬间愉悦又松弛了起来。
陈谨川闲适靠在沙发的靠背上,脸上一派沉静,看着这两个人捏了桌上的纸巾互相扔来扔去,无意义的车轱辘话来回说。
握着她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放松。
是否有这样一个男人,为许云想掀开白色的头纱,珍她爱她,像她的家人和他一样?
是否有这样一个女人,能忍受二哥的严肃强势和冷情,与他携手共度一生?
陈慕舟想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他将自己的青梅和自己的二哥联系在一起。
变成夫妻有很多的步骤,像他父母亲那样。他长大之后,在八卦小报上读到过他父亲追求每一任妻子的过程,送花送包包送珠宝送楼,约吃饭约看电影约出海约旅游。
情人间的浪漫那么多种,在许云想和陈谨川的身上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之间好像两条平行线,无限伸展蔓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相交牵连。
这种被隐瞒的感觉不大好受。
他冲许云想眨眼睛,试图从她脸上读懂一些他二哥绝不会开口叫他知道的秘辛。
许云想只是笑,这桩婚姻的既成事实明显,但起因……实在太难以启齿。
陈谨川看懂了两人间的眉眼官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许云想的手背。
滑嫩,柔软。
他同他弟弟流有一半相同的血缘,但他弟弟同许云想有二十三年同生共长的过去。
那里堆叠着无数他不知道的事情和情感。
也许不是爱情,但厚重过他圈地自萌的爱情。
九点的时候,店员温声来提醒快要到打烊时间。
陈慕舟捏着手里的车钥匙,提议说:“二哥,我送你回去。衣衣家就在这附近。”
他急切到忘记绅士风度。
大概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碍于两个都是他亲近的人,不能在一方面前流露对另一方的偏袒。
分而破之,是他的策略。
但他话里无意流露出来的熟稔叫陈谨川不快。
这口醋吃得毫无来由,他语气如常同自己的弟弟交代:“我送她回去,你先走吧!”
许云想藏在男人手心的手指缩了缩:“我去买些牛奶,自己走回去。很近的,几步路而已。”
陈谨川偏头,嗓音冷静:“家里冰箱还有两瓶一升装的牛奶,过两天会有人送新的过来,不用专程去买。”
他手里的温度烧到了她的脸上。
陈慕舟读懂自己二哥的意思,他结结巴巴:“……就,住在一起了?!”
许云想的公寓他知道,面积不大,完完全全的单身设计。
他在开车回去的路上还在想,二哥不住自己三百平的大平层,去住许云想的小房子。这一日千里的速度,究竟是谁给谁下了蛊?
咖啡厅里的店员在拖地。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冬夜冰冷的风吹了过来,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
街道两边的霓虹流淌在她的身上,愈发显得人唇红齿白。出门的时候她换了件收腰款的浴袍大衣,配上黑色的长筒靴,简单又利落。
两人往公寓的方向走。
“我猜,阿舟一定会给你发很多的消息,询问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的嗓音里罕见地带了一丝戏谑。
陈谨川对他弟弟的了解足够深,许云想另外一只插兜里的手,都要被微信消息给震麻了。
许云想偏头,看到他有些散漫的笑意,城市夜间的灯光柔和了他本身严肃冷冽的气质,这一刻的陈谨川,不像机器人陈谨川,像风雪中同行的撑伞人陈谨川。
他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宽大手掌,在冬夜里握起来温暖又舒适。
“合适”,现在想起来,也不是很差的形容。
至少有某一方面的契合,比如,手型。
“我从前在家里,看到过你和阿舟在影音室里牵手。”他的脸转过来,正对上她的眼神。
温柔的夜被这句话撕开了一个寒凉的口子,许云想突然读懂了今晚发生的这一切。
她站定,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来这一段,“……我们一直以为当时门外是沙沙。”
沙沙是墨西哥无毛犬,曾经在陈家的别墅里养过好几年。
因为周韫宜有轻微的狗毛过敏,陈柏贤拧不过小儿子想养宠物的纠缠,特意选的这个品种。
那时候许云想还在读高二,开窍晚。
身边约会的女生不止一个,上下学要一起走,周末悄悄换上小裙子涂上口红牵手去电玩城打游戏。
……除了不牵手,她和陈慕舟的日常也差不多。
一起上下学,周末一起上完补习班去游乐场玩。陈慕舟疯狂热爱卡丁车,概因陈柏贤的管制,车的吸引力对他来得格外大。
许云想是他当仁不让的乖乖牌挡箭牌。
所有的声音都在说,青梅和竹马多合衬。
那时候太年轻,急于给每一段关系下定义。爱情和友情,应该如楚河汉界般分明。
于是有天放学,特意选了家里少有人去的影音室。
两人焚香沐浴,正襟危坐,然后,牵了一下手。
传说中脸红心跳小鹿乱撞的情况并未发生,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异口同声:“还好不是。”
黏腻的情爱话题,自此在两人身上宝相庄严地翻了过去。
出去的时候,沙沙从门口钻了进来。
“……所以,你一直以为我和阿舟,我们……”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冻了起来。
陈谨川认真地解释了一下。
从前从来没有问过陈慕舟和她的关系,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身份在意。但是今时今夜今地,旧时光如同一束明亮的舞台灯光,照在他的心结上。
于是他知道,他非常的在意,嫉妒啮噬他的心。
“……”
许云想第一次觉得有的人认真的时候也非常的有魅力,连吃醋,她姑且这么以为吧,这样尴尬且扭曲的话题也讲得似心灵熨斗般服帖。
低到尘埃里。
他如此的坦荡,反而叫许云想之前对他的不信任产生的怨气消失。
两个人继续在风里走,飞驰的夜色里,身姿靠得更近,地上的影子叠在了一起。
“二哥,你……”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问,吃醋是为你的妻子,还是许云想本人?
冬夜的一点温暖果然足够迷惑人的理智。
她静静地在心里叹气,婚姻才开始,她已经开始妄想真心了。
而对方,不过才问了一个关于“友达”的问题。
“你明天几点钟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