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出梦(羽嘉篇完)
在沉睡诀的作用下,长楹闭眼睡过去。
在梦魇中打了几架,又受了点伤。
她的魔识出现了几道裂缝,正在睡梦中兀自修补着。
下一刻眼前却浮现了,意想不到的人。
长楹抬眸,同对方大眼瞪小眼着。
她手里修补本源的魔气碎片,收也不是,继续补也不是:“羽嘉神女?”
“你怎么进入了我的魂识中?”
对方着玄衣,层叠的华裘边缘上,已被火焰点燃,脸上也有几道灰印。
指尖的实体正在一点点消散,代表着即将神陨:“别紧张。”
“我的时间不多了,最后挨个来告别一下而已。”
梦魇虽是云泽兽的心魔,是过去的再现。
但这里的羽嘉,终归也有一丝魂魄,同她本人契合。
是她残留在世间的魂识所汇聚,依然有着自主的意识。
长楹默默将手里的魔气团放下,往身后踢了踢。
羽嘉莞尔:“别藏了,我早就已经看见了,之前也有所怀疑过,没想到你真的是魔。”
看来这是又掉马了。
器灵看到这一幕,苦口婆心地开劝:“收着点吧。”
“我现在有种全世界,除了谢拂,都知道你马甲的错觉了。”
从将离到卿念再到羽嘉,似乎也就谢拂次次恰好错过了,没有发现真相。
四目相对间,长楹试探:“那你等会儿,会告诉谢拂吗?”
想到自己本体,还睡在对方怀里。
危险系数尤其高,很有可能醒来,就直接自投罗网了。
长楹轻叹口气。
羽嘉摇头:“这不是什么大事,将离也是魔物。身为魔被不断追杀,这种原罪原本已经足够多了。”
“谢拂性子轴,要是日后做了什么,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不是想象中的答案,长楹微顿。
眼前的羽嘉,华裘上燃烧着的神火,是自焚神魂、封印魔气所致。
一如初次在梦境中看到她时,车辇上重明不息的火。
对方取了腕上的镯子,在长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便轻扣在了她手腕上。
“这个给你了,拿好了。”
镯子由玄铁打造,漆黑古朴雕有纹路,像是沉淀了悠久的岁月,带点微凉的触感。
有些像寻常的手镯,但又不同寻常。
长楹打量了半晌,乐了:“真给我啊?”
“这不是你上回说的,准备送给未来弟媳的礼吗?”
羽嘉静静:“上回是诓你们俩的,不过我也没另外拿的出手的东西,四舍五入也算吧。”
至于情缘造化,究竟能不能成,那就跟她这个送礼的人没关系了。
“这是聚神镯,是上古神器。据说能汇聚神力扭转乾坤,改变命运。”
羽嘉的声音不急不缓着传来:“我尝试过,用它来帮将离洗涤魔脉。”
长楹微顿,眼眸抬起带点困惑。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洗涤魔脉吗?”
洗脉是用力量洗涤筋脉和魂识,能助凡人成神,能助鬼重塑肉身。
那或许推及至魔,也能帮助摆脱为魔的宿命吗?
羽嘉颔首:“他被迫沦为魔物,是出自神鸟众族的阴谋和内斗,于情于理我都相欠。”
“如果真的成功了,其它沦为魔物的无辜生灵,也同样有救。”
只是洗脉通常有违天道规则,往往会带来反噬,需要神陨作为代价。
那时被困在息水河上、以为自己被抛弃的将离,想必也不知,会是这样一个真相。
羽嘉浅叹:“只可惜,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来不及尝试了。”
最终权衡利弊,她选择了用魂识封印魔渊,保护更多的生灵,没有机会去救将离。
“但封印日后,终会有动摇解开的时候。里面沦为魔物的生灵,也会出来。”
羽嘉的预测很准确,这便是三百年后的发展。
而她对于未来放不下心来,只能将聚神镯托付给其他人,去寻找别的办法。
长楹眨眼:“可我也是魔。”
“神女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不怕会后悔吗?”
她还以为,对方会把这个交给谢拂。
羽嘉:“神界和谢拂他们,已经拥有很多神器了,不缺这么一样。”
“过了这么久,我都没有找到真正的用法。也许换个不同的主人,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时间差不多了,玄衣神女的身影开始消散。从她的指尖开始,一点点化为了虚无。
长楹也一并看见了,空中半透明的她的回忆,如同走马观花而逝。
作为始祖鸟的神女,羽嘉的一生漫长而又短暂。
但沉甸甸的枯燥空白中,也唯有一抹彩色。
枕梦山上,她结出封印时,衣袖被风拂起:“很快就结束了,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只是有一点遗憾。”
她取出了手里的神心锁,交给跟随的灵鸟:“日后把这个交给他。”
羽嘉清冷的眸中,漾开笑意:“希望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它能留下来陪他。”
“他要黑化的时候会感化他,他有危险的时候能够庇护他。”
即将消散在风里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神女。”
本该被困在息水河的将离,这一次在梦境中,终于赶到了。
马尾少年步步踏上陡峭的山崖。
即便脚下的阶梯,已被魔气侵蚀成灼热的火焰,他也仿佛没有痛觉,穿过了火海。
“为什么要来?”
他轻抬手,展开的斗篷落在她身上,挡住了漫天飘落的灰烬:“因为神女,你在这里。”
还好这一次,没有来得太迟。
羽嘉伸手轻触了发髻,眼神带笑。
头上的花环被保护得很好,依旧栩栩如生。
燃起的火焰,最终吞噬了这个画面。
眼前的记忆碎片,最终戛然而止地消散,仿佛不曾出现在长楹的魂识里。
唯有腕上多余出来的聚神镯,能证明一切。
她最终移开视线,继续将自己魂识中的裂缝修补上。
耳畔传来器灵的声音:“你这么出神的样子,是听了羽嘉的话,有什么不一样的见解吗?”
长楹掰了下手指:“没有啊。”
“我不是将离,谢拂也不会是第二个羽嘉。”
“我们之间,又不会有他们那样,惊心动魄的曲折故事。”
哪怕是很相似的对照组,其实却差了很多。
红衣姑娘注视着腕上的镯子,若有所思:“不过先留着吧,说不定未来有一天,真能派上用场。”
另一边玄清境中风雨呼啸,原本密布环绕在空中的梦魇碎片,倏地飞快消散。
等待谢拂出梦的众神君,停下了输送神力维护梦境的动作,一并看过去。
熟悉的白色身影缓缓出现,只是怀里突兀地抱了个人。
红衣少女依旧双目紧闭,谢拂顿了顿,终是没把人扔一边。
一同出来的陵玉,则没这个待遇。
小绿蘑菇以剑撑地,喘口气看向始作俑者:“喂,云谦,你把我坑进去干什么?整的很多余啊。”
旁边的云谦,盘着手中的串珠。
看看累着了的陵玉,再看看谢拂。
第一句话不是慰问,而是八卦:“神尊,你怎么还搞区别对待的啊?”
谢拂淡淡地瞧他一眼,眼神示意他小声点,别把人给吵醒了。
——免得他还要,再施一遍沉睡诀。
云谦轻咳了声,转过去对其他人道。
“神尊平安出来了,此地无需再守护,大家可以散了,该干嘛该干嘛。”
随着梦魇碎片的消散,境中所过之风格外得大。
长楹双目紧闭间,脸颊被吹得微红,眉间似是轻蹙了下。
谢拂又顿了顿,抬手变出一件外衣。
连衣袍带兜帽盖在她身上,接着依旧平静地直视前方。
动作不紧不慢间,吸引来不少目光。
云谦对周围人笑笑:“神尊只是面冷心热而已。”
“从前去下界平息祸事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这样,给我搭把手的……”
违心的话还没说完。
只见长楹睡梦中也不踏实,外衣的兜帽盖住脸后,便有些不适地将衣服拂开。
她下意识的动作不轻。
外衣甩到了谢拂地方,在他的脸侧,拍出了浅浅的印子。
谢拂惊艳出尘的眉眼,微微凝滞。
就在众人皆以为,他会发作的时候。
他指尖轻动,最终只是将先前,盖得不太妥帖的衣服,伸手又帮她盖好。
云谦将没眼看的神色收起来。
试图面不改色帮他正名:“果然梦境能磨砺人的心态,能让性格,变得温和友好。”
下一秒,听见谢拂淡淡道:“云泽兽的魂魄已在梦魇中燃尽。”
“为防止有剩余的魔气外泄,就地埋了吧。”
云谦:“……”
他每说一句,对方都直接拆了台。
他看了眼对方怀里的长楹,还想再八卦点什么。
余光发现什么后,倏地询问道:“等等,你这是,用自己的血给她解毒了?”
谢拂手上的伤痕不浅不深,俨然是添的新伤。
云谦揶揄:“怎么不包扎下?”
白衣神尊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伤。
指间淡青色的神力浮现,片刻间便愈合了伤口:“忘了而已。”
他话语虽轻描淡写,却有些漏洞百出。
梦境坍塌的速度虽快,还至于连这个都能忘吗?
云谦半晌,意味深长道:“你的血虽能化解毒和魔气,但与不知底细的人的血相融,难免会有隐患。”
“下回可记得想清楚了。”
倘若对方的魔,他这无异于是,在主动吸食魔气的边缘反复试探。
谢拂声音平静:“不会有下次了。”
长楹睁开眼的时候,入眼的是上苍宫熟悉的帷幔和宫殿房顶。
铜炉里的香薰烟雾袅袅,是很淡的气味,跟谢拂身上的一样,看来是成功出梦了。
就是头还有点晕,意识也有些模糊。
看来卿念引来对付她的魔气,果然威力不小。
器灵:“也许是她跟她那同伙,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对症下药。”
寻常的魔气伤不到她,而这梦境中的亡魂炼化的魔气非同一般。
长楹不是很在意:“哦。”
她还穿着梦中替嫁的嫁衣,火红的裙裳沾了不少灰尘,绾好的发髻散了一边。
模样有些狼狈,又带着几分懒散。
她慢吞吞地睁眼后,看着床边长身而立的谢拂:“神尊,我想沐浴。”
声音清脆而掷地有声,看不出有半分不好意思。
谢拂眸色漆黑:“你不能自己,使个清洁诀吗?”
长楹再次缓慢地眨了下眼,现在还是有一点晕眩感。
攥着对方衣袖的手,扯着晃了他几下:“现在好像使不出来。”
刚花费精力修补了魔识,她若是随意使用术法,保不准障眼术会骗不过,谢拂这种水平的神者。
器灵:“挺好,没被美色迷惑住。”
“虽然被魔气影响,意识还有些模糊,你至少还知道护好马甲。”
长楹似乎是嫌它烦,哐当一声,将长笛扔到了床板的另一头。
器灵:“……”
意识如此不清醒,要遭。
长楹视线向上。
她后知后觉,看到谢拂被自己扯到了跟前。
原本站立的人,被迫轻俯下身,清冷的眉眼也定定瞧她。
她开口重复了下:“谢拂,我想沐浴,你不能马上把浴桶变出来吗?”
白衣神尊平静道:“变不出来。”
“若是你实在迫切,继续解你那腰带的话。”
“本尊倒是可以把你,转移去门口的池子里。”
神界虽始终四季如春,但她还着实没有当众洗澡的癖好。
长楹将解到一半的腰带,抽了回去,但怎么也系不好。
“这嫁衣着实有些难扣,当时还是羽嘉神女帮的我。”
想到羽嘉,她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
见谢拂目光不动,眼神淡漠中仿佛起了丝波澜,不知望着她在想什么。
许久未答,也许又在酝酿着,例行的怀疑审问。
长楹有些不解,唇畔带上笑:“怎么,神尊还杵在这里,难道是口是心非、继续看我脱衣服吗?”
谢拂掀了掀眸。
刹那间,修长的指尖落下来,但最终顿在半空中。
半晌后缓缓收回:“你的眼瞳,怎么变成紫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