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逼迫
“叶姑娘,药可好了,殿下等着您呢?”
见窈本想对着赵长礼再劝慰几句。
下一瞬,东宫主殿前,余闲公公尖细的声音便隔着假山悠悠传来。
火上壶里的中药随着声音冒起泡泡,泛起一股苦气。
叶见窈收回目光,将药倒进壶中,末了,她轻叹一口气,再次端着药汤走进东宫主殿。
夜色沉沉,殿内此次倒是点上了不少蜡烛,见窈端着汤药再次站在那金丝楠木的绣着南山野锄图的屏风之后。
“殿下,药好了。”
余闲将她领进门后便乖乖退了出去,偌大的主殿就只剩见窈和容珩二人而已。
太子容珩虚披着一件石青色云锦大袖衣衫,倚靠在床头,膝上还放了本书。
闻言轻“嗯”了一声,似是眼皮都没抬,随意道,“你来伺候孤用药。”
榻边没有凳子。
见窈便只能跪在床踏上,左手伸手端着瓷碗,右手拿着勺子一点一点往容珩嘴边去喂。
容珩自始至终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只低头闲适看着自己膝盖上的书籍。
见窈却是挺直了手腕,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晃动,唯恐汤药再洒在容珩的书籍之上。
毕竟一个时辰之前,刚刚发生过前车之鉴。
只见她左手端着瓷碗——
刚刚煮出来的药汤其实多少有些烫,她的指尖已经变成了深红色,她却一动未动。
右手则舀着药汁,舀起时勺底在碗壁上轻轻刮蹭,未曾发出一丁点声音。
眼睛则细细观察着容珩的神态,若是他正看书看得入迷,她是断不能把勺子往他跟前送,打扰了人的兴致的。
唯有在人张嘴想要喝药时,才能迅速将调羹往前送。
原本给王公贵族放鞋子的床踏修的本来就硬。
见窈跪在那里,磕青了的膝盖直抵着坚硬的踏面,掀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一碗药喂的极慢,从滚烫到温凉,直到那碗里再没冒上热气,容珩才算喝完了最后一口。
见窈这才敢把手腕收回来,手臂放下的时候,整个手腕都酸得有些微微发抖。
她俯身行礼,正打算起身把药碗药壶收起来,却见太子殿下不知何时把目光抬了起来。
正倚靠在床榻之上,抬着眼皮轻轻巧巧地看着她。
凤眼尖锐,容珩又有遮瞳之相,便显得那目光冷得很,好似打量好似审视。
与见窈眸光相对那一刻,他似有躲闪之意。
最后却是木着一张脸,冷淡开口,“知道错了吗?”
端的是天家威仪,高高在上。
见窈愣神。
上位者既这样问,想听的答案便只有一个。
于是她垂下眼眸,正想后退一步,对着容珩跪拜行大礼请罪。
刚有后退之态。
却听太子爷整个声音都冷了下来。
他一把扣住了叶见窈的手腕,将想躲之人死死禁锢——
“叶见窈,说你错了。”
凤眼中眸色如墨,如刀似剑。
太子殿下一字一顿。
“向孤道歉。”
烛火透过轻柔的纱帐变得模糊。
在一片昏暗中,见窈甚至都看不清容珩的神色。
只感觉周边的空气沉得仿佛有千斤重,直直压在她的心口。
“道歉。”
那声音如生生世世纠缠着她的鬼魅一般。
吓得叶见窈猛得睁眼。
几束阳光透过花窗斜斜映照在她的床榻之上,在锦缎上印出几块漂亮斑驳的光斑。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见窈轻微蹙眉,眸中闪过几缕疑惑混沌之色。
耳边还模糊回荡着容珩略显别扭的声音——
凤眼侧过身去,不再看她。
“……你既认了错,孤也并非刻薄之人。
往事如何,孤一概不再追究,往后你只安心在东宫侍候即可……”
“醒了?”
她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刘竹青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床边。
“夫人。”
见状,见窈挣扎着起身想要行礼,被刘竹青猛地上前一步眼疾手快的摁住了。
“你都病成什么样了?还想着行礼呢……”
柳眉微拧,刘竹青像是对待自家的小辈一般,语调里多了几分嗔怪和心疼,“难不成我在你心中就是那斤斤计较之人?”
如此,见窈也不再挣扎。
只顺着她的力躺下,闻声又乖乖摇了摇头,开口,语气真挚,“您是我见过最宽容大度的夫人。”
惹得刘竹青横了她一眼,“你呀,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
她端起药坐在见窈床边,“哪有人连自己正发着高烧都能不知道的?”
刘竹青看着和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女孩,“竟能生生把自己烧晕过去……”
她嘴里一个劲儿的说着,手里还搅拌着黑乎乎的汤药,见窈却因为她的话怔住了。
她发烧?
还当着容珩的面晕过去了?
看着面前发怔的女孩,刘竹青略略猜到她在担心什么。
她用白玉勺轻轻碰了一下碗壁,清脆的声音在厢房中回荡,呼唤着见窈回神。
“别担心了。”
刘竹青开口宽慰她,“这满帝都谁不知道殿下是最为心善怜弱之人,他不会追究你殿前失仪的。”
末了,她发自肺腑地感慨了一句,“太子殿下当真是怀有仁心的真君子……”
越州水患,朝中多少官员避之不及,唯太子殿下亲自请旨去治,还自愿捐出自己的三年俸禄。
若非有太子插手,那数万灾民何以能那么快得到安置。
她侧着头夸赞,未想到话没说完,就得到了见窈突然的应和,“夫人说得对啊。”
这么一和,猛然打断了刘竹青说话的气口,倒让她有一些不知道该怎么夸下去了。
听起来倒像是见窈故意打断她的夸奖似的。
但是叶见窈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神色未变,只是杏眼向四周扫了扫,这才发现这屋内的陈设竟变了许多。
其实不只是陈设,此间屋子的光线也好了不少,空间也大了许多,而且似乎也更加静谧了。
“这里不是偏院那处厢房吗?”
她刚问出口。
房门入口处,那副苏绣春山鸟吟的屏风外,便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抢答——
“我们殿下是惜才之人,得知姑娘是来帝都参加女子恩科,特意将这琼华苑赏给姑娘休息。
琼华苑更静谧,也离主殿更近,方便见窈姑娘照顾殿下,也更利于姑娘好好准备科考。”
闻声见窈心中猛地一沉,接着便看那屏风外走出几个太监模样打扮的人,为首的,正是上辈子容珩身边贴身伺候的余闲。
她还是有些不死心,又问,“太子殿下亲口说的?”
余闲笑答道,“太子殿下金口玉言。”
那便是过了明路。
过了明路……她便是有房,也不能出府居住了。
一介草民总不能真的拂了太子的脸面。
叶见窈神情一滞,心中不知怎的总有些发慌,刘竹青却是真心为她高兴。
“在东宫领了份差事,又能在东宫居住,又是这样好的院子,见窈你总能心无旁骛,没有后顾之忧的温习你的书了!”
她虽给了见窈一个一进的院落,但是西市也不算什么绝佳的位置,她那个一进的院落虽然比上见窈偏殿的厢房能好上不少,但却是比不上这琼华苑的。
“能帮上姑娘就好。”余闲笑意更深,看向见窈的言语间带着些微不可查的讨好,“太子殿下吩咐让老奴送些药品过来。”
“灵芝人参丸,十颗。”
“黑玉断续膏,一管。”
“另有野山参数十颗。”
……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来,又浩浩荡荡地出去,只留下了那桌子上堆满的奇珍异品。
刘竹青手里拿着黑玉断续膏,又看着这满眼的补气血的东西,心中直叹太子是个心细的。
旁人给下面的赏赐,要么就是金叶子,要么就是银稞子,难为他知道见窈的伤口,能对症下药赏赐这么多好东西下来。
这细心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专门把药送来赔罪的呢!
“师父。”
小德子是余闲远方表亲的孩子,是余闲一手提拔起来,准备让继承衣钵的小太监。
他声音压得低,“这种事情我们底下的来干就行了,还劳烦您老跑一趟。为一个府医哪里值当?”
他为自家师父抱不平。
他师父再怎么说也是在宫里、在皇后娘娘面前有头脸的太监,被指出来伺候太子殿下之前,那也是替皇后娘娘掌管过内务府的。
哪里用亲自给一个没有品阶的丫头送药呢!
谁料话一出口,迎头就是一记爆栗。
余闲的拂尘甩了一下,又往四周看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开口,“傻了你!”
掌管过内务府的他比一般的愣头青多了几分眼色。
且不说太子殿下给的这个琼华苑,就说太子殿下让他专门从库房里挑的这些药品。
灵芝人参丸,北境上供的贡品,一年只上供一百颗。
皇上、皇后、太子、魏国夫人各十颗,贵妃娘娘八颗,其余放入库房以作奖赏大臣、妃嫔的不时之需,世间养神补血的佳品。
黑玉断续膏,大齐最为上等的跌打损伤药,一管千金。
另有数十颗野山参。
——这些东西那个不是价值银钱千两?
“你可曾见过太子殿下这样赏赐过旁人?”
他轻声提点着自家徒弟。
岂料小德子是个不上道的。他捂着刚刚被打的头顶,“不能吧?”
刚刚送赏赐的时候,他也留心往屋里看了一眼,虽没有看清五官样貌,但那黑黄的皮肤……想也不能是个天仙样的人物。
“太子殿下能喜欢……?”
字还没吐完,便迎面吃了一嘴的拂尘。
“仔细着你的脑袋。”
余闲冷眼看着他。
心道果然是个年纪轻,没眼色的,昨夜里太子殿下急急传唤太医院首难道是没看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