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胆大妄为
太子爷嘴巴向来挑得很,吃燕窝但讨厌喝鸡汤,吃蜜枣但是绝对不吃红枣。
今日这小厨房怕要撞在枪口上。
她抿唇,眼眸快速在桌上转了一圈,最后挑了个容珩可能愿意入嘴的嫩炒菜心。
“怎么不尝尝这个?”
银筷刚要落下,就听坐在她对面的人缓缓出声,随即那一盅鸡丝燕窝就被推到了见窈面前。
见窈有些无措,女子恩科之日近在眼前,她还想着自己的缩食大计,还以为只要容珩不喜欢吃,不吃,她就不用试。
但如今这鸡丝燕窝都被太子殿下推到她眼前,哪有不试的道理?
于是见窈只能用汤勺给自己浅舀了一个碗底,大约是一口的量。
正要入口,忽听容珩开口,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叶大夫医术了得,不知对用毒可有了解。”
见窈便只能将碗底放下,却也没有跟他闲聊的心思,一字一句回得古板无情的很,“回殿下,小民并不知道晓。”
未曾想容珩却好像是听到笑话一般。
“叶大夫这就是说笑了,各朝各代传下来的医书,孤也有幸看过几眼,有些分明是药、毒同时记录,叶大夫如何能说自己不知晓?”
这话说的实在咄咄逼人。
一直作谦卑柔顺状的叶见窈抬眼直迎着容珩的目光,答得有理有据。
“虽古籍上有所记录,但见窈心不在此,因而只是浅浅过了一眼,并未上心,所以并不知晓。”
“啊——”容珩这才做恍然大悟状。
“那叶大夫,孤曾在《时珍记》中看到有些毒草需要使用到一定的量才会是毒,如果量不到,便和普通植物无异,即便是御医亲自来诊也诊不出来,是否如此?”
《时珍记》是大齐医者入门必看的书籍之一,见窈对那书中记载更是如数家珍。
“确实如此。”她点头承认,“血芥、穿肠草,药性皆是如此。”
“如此便好。”
见她承认,容珩一脸“如此,我便放心了”的表情,随即又好似有些害怕的将那份鸡丝燕窝往见窈面前又推了推。
“如此的话,叶大夫可要多食用一些,帮孤试一试,万一歹人下是血芥、穿肠草,那可怎么办呀?”
这见窈哪里还听不出他的意思?
暗自腹诽太子殿下委实想的有些太多。
却也只能给自己多盛了些,而后当着容珩的面一饮而尽。
做给太子的吃食,鸡肉和燕窝选的定都是最上等的品质,熬的香稠浓郁,入口即化,连这鸡丝燕窝泛着丝丝白气似乎都带上了一股子荤香。
叶见窈隔着这股子荤香静静看了容珩几眼,和她熟悉的几年后的剑眉星目、阴鸷冷峻不同。
今年十七岁的容珩脸颊还隐隐有着些许婴儿肥,倒使他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思绪在脑海中跑马,再回神时,容珩已经给自己盛好了鸡丝燕窝,与她对上目光后又示意她试菜红枣糖水。
他不是绝对不会吃红枣的吗?
叶见窈记得有一年皇宫家宴,皇上赏的万枣糖饼他一口没吃,最后还是全进了自己的肚子。
怎么现在转了性子?
但是这话叶见窈是绝对问不出口的,于是她只顺从地给自己盛了些。
只庆幸无论是鸡汤燕窝,还是红枣糖水,这都是些好吸收的汤品。
好入口,也好吐出来。
她打定了主意,只等容珩走了就催吐。
虽然难受些,但女子科考在即,她缩食好不容易有了些许成效,总想再瘦几斤。
因而也喝得快了一些。
进食速度越快,到时候吐也便更好吐出来。
不争气的胃被她进食的速度激得好像又在微微抽动。
叶见窈脸上略有疼痛之色,又被她生生忍了下去。
这几日她的脸才刚刚消瘦了些许,她定要一鼓作气,将尖下巴完全瘦出来才好。
正要入口。
“喝得慢些。”
就见容珩坐在正对面缓缓搅动着汤匙,从开始到现在,他没有尝过一口鸡丝燕窝。
只听他凉凉开口,“不然等一会毒发,如何知晓是哪道菜?”
这话刺得叶见窈抿唇,无意与他争辩,只得低头慢慢搅动调羹,缓缓而食。
淡黄色烛光照映在她的柳眉杏眼之上,愈显她温柔乖巧,秀气娴静。
容珩抬眼看着,乖巧?
他心中冷嗤一声,叶见窈也就是占了个长得乖的好处,让人以为她乖顺无害。
其实惯是心狠胆大的。
崇仁十八年冬,也就是今年年末。
他照常被陛下训斥,关在凤仪宫的偏殿反省己身。
那是陛下专门为他母后修建的宫殿,自母后出宫后,便逐渐被人遗忘,废成了一座冷宫。
当时已值年关,正是皇宫里最忙的时候,不知是陛下有意吩咐,还是贵妃娘娘、魏国夫人的手笔——
他反省了一天,竟也和凤仪宫一样被人遗忘,以至于一天未进水米。
冬日的夜黑得早,偏殿外却是不是有亮光闪起,伴有咚咚爆竹声。
他也好似听到了隐约的母慈子孝的欢声笑语。
只是离得太远了,他又只能跪在蒲团上,听得不太清楚。
北风强劲,久无人居住的凤仪宫里,没有火盆,也没有人气,阴寒裹挟着他,是透骨的冷。
跪了一个白天的容珩最后忍不住坐在蒲团上赏起了烟花。
剔透的眼眸在一个个升高又炸开的烟花里明灭。
他百无聊赖地数着烟花的数量,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太子朝服,只想着等这一阵烟花放完,四周一片寂静后,便去一旁睡上一觉。
只是他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凤仪宫,更没有想到竟是专门来寻他的。
“太子殿下。”
叶见窈的声音压得很低,在一片夜凉如水中混进凛冽寒风里。
她没有进殿,只将侧门小小的开了一个缝,随后递了个陶碗过来。
碗里是一个馒头一个包子,在冷寒的空气中微微泛着白气,透着一股子食物的馨香。
容珩却侧头直盯着那个漆黑却偶有亮光闪过的缝隙,看着那双纤细修长,将陶碗推进来的手。
又是她?
容珩静静看着,这一年,从年头到年末,都在找机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女子。
说实话,那并不是非常高明的手段。
容珩勾唇,静等着她这次将自己的脸露出来。
合宫都知道他被圣上罚到了这里,这女子倒是个胆大心细的,竟然敢在这个时候进凤仪宫。
只是饿了一天的滋味并不好受,容珩闻着空气中淡淡的食物的香气,末了他心想:算了算了,就算他又欠她一个人情吧。
不管是求升官也好,求发财也罢,容珩起身定定着那细长的中指指节对下来与与手掌相连处那颗扎眼的红痣。
就算是让他许一个侍妾之位。
他也给了便是。
容珩起身向那道侧门靠近,这是在表明他的态度,同时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微开的缝隙。
他既表现了自己的态度,那这女子这次也该露出自己的容貌,让他看清“恩人”是谁了。
容珩心中推算着女子会在何种时机露脸,才能显得自然而然毫不刻意。
啊,应该会装作不经意被他看到了容貌才对吧?
毕竟第一次可是有意遮掩了自己容貌的。
经过这几次的铺垫,合该装作不经意让他看见脸,来知晓自己的恩人是谁了吧?
剔透的眸中暗光一闪,容珩有意放慢了步子,看向那微开的门的目光却更加仔细。
一步,两步,三步……
容珩算好距离,他若是这个女子,便会在他再走三步之后,露出自己的面容。
这个距离刚好能够确保自己完全被看见,又不会显得过分刻意。
一步,容珩看见那双手把陶碗放了下来。
两步,那双手收了回去。
三步。
他眼底闪过一丝讥讽,正想故作惊讶地装作此时才看清叶见窈的面容。
就看见侧门被“咚”的一声迅速而大力的关闭了。
饶是容珩,也不由怔怔了片刻。
……又一次没有露脸。
即使是事到如今,容珩也不得不赞叹当时叶见窈兵行险招的勇气和草蛇灰线的布局能力。
后来他无数次复盘他们相遇后的一局又一局,一计又一计。
愈发觉得这女子的欲擒故纵之术使得炉火纯青,更是胆大妄为!
勾了他一次又一次……最后还敢在长公主的寿宴上对他下药。
容珩看着在桌边安静喝着汤,整个人瘦弱的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女人。
这种“一子误,满盘皆输”的欲擒故纵的棋局,她下得游刃有余。
把自己的清白贴给他以后,都还敢先行离开。
如此胆大妄为。
这样的人……哪里是能用“乖巧”二字形容的?
用了小半碗鸡汤燕窝,又用了小半碗红枣糖水,容珩心里暗暗估计着叶见窈的食量——
不能用的太多。
不能用的太急。
六七分饱便好,不然胃受了激,缩食之人又要难受的。
于是他起身,又盛了小半碗鲜虾粥,红萝卜碎和青葱点缀其里,也算色香味俱全。
“再帮孤试试这个。”
虾粥被他俯身递到了叶见窈面前。
叶见窈伸手去接。
他抬眸,正对上叶见窈苍白的脸色和手掌刚刚结好的粉色的痂。
少年人一滞,只觉空气都有些沉闷。
凤眼为敛,未曾看向见窈。
半晌,他说了一句——
“昨日,烛火昏暗……孤一心只在书籍之上,并未发现你有所不适……”
一句话太子说的断断续续,即使头微微偏着,眼神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张口又闭口,说的极为艰难。
竟是在解释。
惊得叶见窈猛然抬眼看他,即刻起身,极为惶恐的模样。
“小民省的。”
她俯身跪拜,手掌和额头都贴在了冰凉的青石砖上,语速极快,每个字都情真意切,“能伺候殿下用药是小民的荣幸,实不敢有所怨言。”
话里说的是不敢有所怨言。
态度做的极为诚心恭敬。
可俯身递粥的容珩还是一下子卡了壳。
像是被人猛地掐住脖子一样。
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他呐呐开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