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无媒苟合
富庶人家的女儿与一书生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然此书生家贫,女子父母不同意此婚,为了爱情,女子竟在月黑风高夜翻墙与男子私奔。
最后书生高中,官拜宰相,女子做了相府夫人,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裴玉宁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故事的大概。
“确实大胆。”
然而她却并没有如裴玉宁所料想那样,表示出对这个故事的喜爱向往之意。
而是兴致缺缺,直言戳破裴玉宁眼中的希冀。
“但是这样的事情是根本不会发生的。
稍微有些体面的女子与男子私相授受,要么白绫,要么沉塘,得父母疼爱些的,便送去尼姑庵。
哪有什么命与男子私奔?”
叶见窈顿了顿,又指出,“何况……即使是中了状元,也是不可能立即官拜宰相的。
这些都是一辈子不得志的读书人写出来骗人的罢了。”
刚及笄未定亲前的女孩子正是最爱幻想的时候,裴家又不似其他高门大户对女子严苛教导。
看着到现在仍天真肆意的裴玉宁,叶见窈担心她被这样的书籍误导。
于是神色郑重,语重心长,“奔则为妾。真与人私奔,便是母家,性命,清白,名声什么都不要了。
只把自己的前途系在一个随时可能变心的男子身上,那才是真真痴傻。”
叶见窈看重那书上的“玉臂粉藕”,“娇啼婉转”,又想到裴玉宁刚刚那句感叹。
神情愈发冷淡,最后她盯着裴玉宁的眼睛,似是劝告,“何况,与男子无媒苟合,不一定是爱到了深处……也可能是人入穷巷,走投无路,不得已而为之。”
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崇仁十九年春,长公主府的寿宴。
彼时她刚铤而走险做局引得陛下过敏不适,又出手医治,从而得了皇帝的青睐,不日便要被擢升为七品女官,负责陛下日常的饮食调理,隐隐有了后来正当红的苗头。
于是长公主寿辰那日,陛下为了显示天恩,专门拨了几个有头脸的太监宫女去寿宴帮忙,连御前的侍卫也调走了一批。
她和大内总管魏青也同在此列。
她与魏青是旧识,或者说,她之所以这么急,敢铤而走险算计皇帝,也要博个女官之位,就是因为魏青。
当时魏青有意要与她结为对食。
他是魏国夫人的亲信,在皇后与贵妃娘娘处皆有三分脸面,甚至陛下对他也是多为信任。
叶见窈没法只能装傻充愣,可后来她发现魏青的意思越来越明显。
甚至把她的装傻充愣,看作掌中之物、笼中困兽的挣扎,总是时不时逗弄一下,欣赏她的惊慌无措。
无法,叶见窈只能放手一搏,所幸上天还是眷顾她的,竟真让她搏出了头。
“叶大人安好。”魏青笑着同她打招呼,即使她还没有任何品阶,他也客气称她一句大人。
“叶大人平日里繁忙的紧,你我二人已是许久未曾见过,以至于我今日才能在此预贺叶大人升官之喜。”
他那时才是宫中大内最当红的人,毫无根基的叶见窈哪敢与他撕破脸皮,于是只说,“宫中多年多亏大人提携照顾,见窈感激不尽,如今也是借大人吉言,同喜同喜。”
她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话,让魏青笑的抖了两下拂尘,“叶大人这话客气了,如今谁人不知道大人圣眷正浓?怕以后魏某有需要大人帮忙的地方。”
说着话他递过来一杯玉盏,“劳烦大人赏个脸面。”
自是不能喝的,见窈下意识想拒绝,“长公主寿宴非比寻常,奴婢负责茶水饮品,须得头脑清醒,事事仔细,还是不要饮酒的好。”
“唉——,当然不会让叶女官饮酒。”魏青故作俏皮看她一眼,满脸笑意,“误了长公主的事,谁担待得起?”
他将杯盏逼到见窈面前,“以茶代酒,以茶代酒而已。”
他身居高位又恭敬无比,纵使她心怀疑虑,却又不得不做这个场面功夫,于是只轻抿了一下杯壁。
却不想正中魏青下怀。
半个时辰后,长公主府歌舞声正浓,她却浑身燥热,意识不清。
为防自己在贵人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她咬着舌尖来到了后院,慌乱中随意打开一间屋子。
身后还隐约传来魏青的声音,“该发作了,她走不了多远的,仔细地给爷找!”
眼前是同她一样面色绯红、衣冠不整的容珩。
她没得选。
同在后宫,只手遮天的宦官有意要拿捏她实在好似拿捏一只蚂蚁。
为求自保,她只能爬上那张床榻。
东宫主殿,灯火通明。
容珩身穿乌金锦缎祥云绣花衣裳,披着黑熊大氅,衬得他威武英气,气宇不凡。
高高抽起的马尾上绑着的是和衣服同色系的发带,马尾一边扎起的长命辫上缀着几颗珍珠,更显其眉目昳丽。
容珩端坐在椅子上,薄唇拉成了一条直线,眉毛微微蹙着。
眼前忽然浮现白日里叶见窈低顺的眉目,她端正跪着,再听完他明显暗含怒气的话语之后,依旧丝毫不让——
“殿下,能为东宫府医,实为小民之幸,殿下怜贫惜弱,顾念小民之伤,小民自当惶恐万分,不胜感激。
然实在是尊卑有序,男女有别,殿下不让小民行礼,又单独召小民一同用膳,孤男寡女,门窗紧闭。
小民不敢有所他想,却也怕流言蜚语,众口铄金。
故而恳请殿下,莫再如此。小民实在惶恐难安。”
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啧”,容珩轻啧一声,只觉烦人的很。
末了,他叫了一声,“余闲——”
在他身旁候着的余闲,即刻跪到了他的面前,就见太子猛地起身,双手摊开。
“你来看看孤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上等的绸缎衣裳在烛光里泛起光泽,当真是眉宇清扬,丰神俊朗。
“这……”余闲小心翼翼地准备着措辞,“这……”
他顿了几次,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见太子殿下眉眼间的不耐烦逐渐显现。
看见今早容珩画眉又抹粉,挑了好几套衣裳的余闲这才视死如归,将额头碰在地上说道,“殿下今日总比平时要英俊上一些。”
说完又找补道,“殿下,平日里便是芝兰玉树,美男子也,今日换了这身衣裳,正是林下风致……”
饶是余闲,此刻也琢磨不透太子殿下的心思。
但是起码平时太子殿下是不会给自己头上的长生辫缀珍珠的。
如此隆重的打扮大概总是需要别人夸奖英俊的吧……
“你都看出来了。”
话音刚落,高座之上的人若有似无喃了一句,起身走到铜镜之前,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容貌。
剑眉星目,英气非凡。
就是叶见窈最喜欢的那一挂样貌。
慢慢的,铜镜里竟浮现出叶见窈这几日的所做所为,不揭府医榜文、不愿住在东宫,甚至跟他讲什么尊卑有序,男女有别……
凤眸微沉,太子殿下又轻声问了一句——
“那依你看……叶大夫,是不是有些躲着孤?”
那是极其轻的声音。
可在这空旷的大殿内,在余闲的耳边却犹如五雷轰顶,瞬间炸开。
没想到这问题一个比一个要人性命,他急忙下跪,后背都沁出了冷汗——
“依老奴看……”余闲以头抢地,只觉舌头都要捋不直了。
“叶大夫为人娴静内敛,并非豪迈之人,应该只是顾及着殿下身份尊贵,为免冲撞,所以才……略显生分。”
娴静内敛?
容珩看向镜中的自己,那年在长公主的寿宴上,她可是没有娴静内敛。
事后他专门派人去查过,甚至那天他中计所喝的酒水饮品,就是叶见窈负责的。
是欲擒故纵吧……
看着余闲腰间因为跪拜而若隐若现的腰间荷包。
容珩突然就想到了那日裴玉宁在他面前行礼时,故意露出来的银针。
是了。
叶见窈惯是会用这种手段的,她若真是无意,当年何苦赔上自己的清白?
就是欲擒故纵。
当年的越州医治如此,冷宫送饭如此,养母亲的猫如此。
如今这种种,亦是如此。
无非都是攻心计而已。
他当冷静下来,不能自乱阵脚才是。
正想着,忽听门外有人来报,“殿下,长公主府有人来送寿宴的请帖了。”
余闲正愁没有人解救他于水火之中,见状,瞅了连忙容珩一眼,得到允许,这才速速去接请帖。
回来时却是脸色苍白。
“殿下……”他深吸一口气,将几份请帖一并呈上,同时抬眼偷偷打量容珩的神色。
“长公主殿下说与……叶大夫一见如故,甚是投缘,特意也给了一份请帖,让转交给叶姑娘……”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似怕触霉头,他连提到叶见窈名字的时候都无意识地顿了一下。
却见容珩闻言眉目骤然舒展,忽露出些许胸有成竹的笑意。
少年人伸手接过请柬,食指指腹在那请柬边缘微微摩挲——
“替孤转达给皇姑母,请帖我一定送到。”
凤眸微沉,嘴角却是勾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孤也一定会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