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新年一日近似一日,到了腊月廿七这天,在京外为官的宋二爷也携家眷回了宋家在崇明坊的宅子。

为了给他接风洗尘,周氏特地办了一场宴席,阖府上下齐聚一处。

季明棠与她的几位妯娌坐在一桌。全靠白芷提前打听,她现在靠衣饰短暂地分清了几位嫂嫂。

大嫂喜红衣,二嫂戴金钗,三嫂梳着同心髻……至于昨日碰到的那位女子,应当是四房宋六郎的妻子,平日里最爱穿水色衣服。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六嫂举箸夹了一块薤花茄儿,笑着打开了话匣子:“诸位可听说了京城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一桩案子?”

“什么案子?”很快便有人好奇问道。

“莫不是读书人给主家投毒的那桩案子?” 三嫂应了一声。

季明棠原本在低着头夹菜,听到读书人几字,眼皮不知不觉间抬了起来,朝着说话之人望去。

这案子说来也简单得很。

有位进京赶考的举子屡试不第,兜里又没了银钱,只好去瓦舍勾栏之地给人填词谋生。偏生这读书人骨子里又有几分学子的傲气,虽然靠做些淫/词艳曲赚钱,但他自认为有经略天下之才,瞧不上来瓦子里寻欢作乐的那群衙内。

在他又一次和某位不学无术的衙内起口角后,东家看他心高气傲,性子偏激,要把他撵出瓦子。这读书人一气之下,直接买回来一包砒霜,趁人不注意时下到了东家喝的茶水里。他用的剂量太大,便是一头牛都能药死,东家喝了茶水后,当场便撒手人寰。

事发后大理寺来审理此案,那读书人有贼胆害人,可是真杀了人后又被吓得魂飞魄散,很快便将自己的罪证供认不讳。

虽是一桩寻常的凶杀案,但因为案犯是读圣贤书的学子,在京城的百姓间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手段竟这般残忍!”

“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竟然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桌上的其余人你一言我一句,声音中满是唏嘘。

“是啊,”六嫂也附和了一句,“可叹每年有那么多举子进京赶考,最后中举的却不过百人。考过了是鱼跃龙门,考不过家里又没银钱的。要么给人润笔,要么就如这读书人一般,去风月之地写艳词,一辈子都是个碌碌无为的命……”

说这话时,她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季明棠。

看到女郎脸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心中不免有些没趣。难道昨天跟丈夫说的那番话,全然都是她的臆测?

林四娘自然不知季明棠自打患病以来,已经养成了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纵使心中烦忧,面上也丝毫看不出端倪。

只有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小娘子的双手绞在一处,才露出她心中的几分焦灼。

她自然不担心三郎的才学,也相信他的为人。

只是方才六嫂的一番话点醒了她——从古至今,有真才实学却名落孙山的人可不在少数。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六十岁才中进士的情况,在本朝亦不算罕见……

三郎家中本就不算富裕。若是他此次不中,难道也要去给人干润笔抄书的活计?万一他不想留在京城,岂不是春闱后便要回尉州老家?

一整顿饭都食不知味,头重脚轻地回到素月居后,季明棠瞥到桌案上的邀贴,这才想起韩王世子妃的诗会就定在明日,心绪不禁更加烦乱。

她叫来白芷嘱咐几句,到第二日上午,女郎的胳膊上就起了小小的红点。

“我家娘子身子有恙,不宜出来见人。”

她吃完胡桃身上便会起疹子。这些疹子不出几日就能消下去,却是推辞各种邀约的好借口。

屋外天色阴沉,狂风拍打在窗棂上,不断发出闷闷的声响。

季明棠窝在房里发呆半天,连从寺里带回来的香谱也看不下去。她索性回到塌上小憩,再睁眼时已经过了午膳的时候。

还不待她起身下床,就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越国公府上的二夫人来探望娘子,此时已经到了素月居门外。

“阿姐!”

女郎从被窝里窜了出来。

来的女子身穿胭脂红对襟衫子,头戴花冠,正是阿姐季蕴华。

“临近新年,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季明棠挽着阿姐的手把人领到屋内,好奇问道。

“世子妃也给我递了帖子。我在诗会听见下人说你身子抱恙,生怕你真出了什么事,这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季蕴华佯装恼怒,用手刮了刮妹妹的鼻子。

季明棠讪讪一笑,没想到自己装病的伎俩连阿姐都瞒了过去。

灶房端上来几个新炒的饭菜,她一边用膳,一边同阿姐闲聊起来,话题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一回京就举办诗会的世子妃身上。

“你可知这位世子妃是谁的女儿?”

季明棠诚实地摇了摇头。京中这群贵女,对她来说都陌生得很。

季蕴华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世子妃是蔡相的长女,八年前嫁到了韩王府。至于这位蔡相公……”

“蔡相我还是知道的,他是父亲的同僚,当年还来家中做过客。”

提到父亲,她的眼神一黯,语气中不由带上了几分讥意。

季蕴华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继而说道:“今年益都受了寒灾,桑树霜冻,蚕无桑叶可食。那里的百姓以养蚕为生,眼下生计没了着落,父亲被派过去赈济灾民,还不知能不能在年前赶回京城。”

季明棠挖苦了一句,“过年都不回家,当真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二娘,那件事……你还在生父亲的气?”

季明棠默不作声。每当谈到父亲,姐妹二人的谈话都会不欢而散。

窗外风声愈烈,寒意仿佛顺着窗缝,蔓延进她的四肢百骸。过了半晌,季明棠吐了口气,才重新开口道:“阿姐,我有位好友,她结识了一位正在准备春闱的读书人…… ”

她心中的担忧没办法对宋家众人宣之于口,只有在姐姐面前能吐露一二。

话刚出口,季蕴华的眸子便警惕地亮了起来,“你哪有什么在京城的好友?”

染上顽疾后,妹妹连家中大门都甚少出去,更遑论什么与人相交。

季明棠脸上一红,改口道:“是我在净善寺里认识了一位学子。春闱将至,我有些担心他此举不中,又不知如何才能帮他……”

“他家世如何?家中父母可还健在?出身可曾清白?便是春闱落榜也没关系,到时候入赘咱们家就行了。”

阿姐的问题越来越离谱,季明棠脸颊通红,为自己辩解道:“我与他不是那种关系!”

“不想成亲,难道想效仿前人金屋藏娇?也对,如今在府内养面首的贵女亦不在少数……”

眼见话题越来越歪,季明棠在心中长叹一声,阿姐果然还惦记着让她改嫁一事!但三郎与她之间,分明不掺杂这些男女之情。

她胡乱应付了几句,很快将话题转到了京中流行的发髻样式上面,总算岔开了阿姐的注意力。

虽然与姐姐的这场谈话称不上多么愉快,但是季蕴华要离开时,她还是依依不舍,一直把人送到侯府大门外面。

回素月居没多久,门房又传来消息,称越国公府有个叫青檀的丫鬟来给娘子送东西。

青檀是阿姐身边的大丫鬟,向来最受器重。季明棠不免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她亲自来送。

素手打开包袱,露出其中小小的书册。封皮上没留任何字迹,看不出里面到底是何内容。

刚翻开第一张书页,女郎白皙的脸上很快布满红霞。

书中笔法细腻,人物亦被描摹得惟妙惟肖,阿姐遣人给她送来的……竟然是一本秘戏图!

季明棠猛地合上书册,过一会却忍不住又往下翻了两页。

出嫁之前,府里的嬷嬷也曾教过她床笫之事。然而当时的“教材”和这本秘戏图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她不认识多少年轻男子,除了早逝的夫君外,唯一能称得上相熟的,便是净善寺内隔壁院子的郎君了。

其实平心而论,三郎的身材,比起书中的人物好像也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