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亲昵的瞬间,她思绪飞回三年多前。
新年前后有个成年舞会,是港城的上流圈子的传统,每个十八岁的女孩都期盼那一天,这是她们第一次名正言顺进入交际圈。
舞会上,璀璨的灯光、华丽的礼服、高档可口的食物、穿着燕尾服端着香槟穿梭在人群中彬彬有礼的侍者……在这样典雅端庄的氛围中,女孩被一圈光鲜得体的公子哥邀请,她礼貌拒绝掉他们,执起喜欢的人的手,在众人的艳羡目光中一同翩翩起舞……
剥离奢华高雅的外衣,其实就是个相亲会。
可孟朝颜年少时,和其他女生一样,就爱这些充满仪式感的悬浮东西。
她早早就收到邀请了,却在学校运动会摔伤了腿,心心念念了一个月,舞会当天,医生还是狠心给她判了死刑。
孟听书最终让她去了,坐着不动亮个相,感受下气氛。
结果去了后,她更不高兴。
“你妈妈不是主办方的吗?她们是怎么放一个寄人篱下的破落户混进来钓金龟婿?真是掉档次。”
“她也知道没人约她跳舞,故意提前一个月装病。受伤了不就没有约她咯,毕竟不受伤还没人约就糗大了。”
“丢人现眼,还真当自己是沈家大小姐了,她要是真的沈小姐,残废了都有人排队娶。可惜咯,有公主病没公主命。”
“……”
孟听书在宴会厅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窃窃私语,可等她艰难地挪步过去,人早就散了。
她就像一只笨拙的乌龟,本来已经被伤透心,还被扔到恶毒的兔子堆里,兔子们跑跑跳跳随便对她辱骂,她连追上去看清人的能力都没有。
如果就这样走掉,那就坐实她们的奚落,她在那个圈子一辈子抬不起头。
她坐在落寞的角落,望着眼前跟不属于自己的热闹,时不时重新挺直腰背,维持住风轻云淡、荣辱不惊的端庄模样。
第一支舞开始,她的同学、还有昔日的朋友矜持地搭着舞伴的手,一对对优雅地进入舞池。
有人走到她身边。
她发虚的眼神机械地挪了下,一张俊俏熟悉的脸在她视野中心慢慢聚焦清晰,他笑了下,眼底闪烁着星尘般着沉静而耀眼的辉光。
她鼻头一酸,早已蓄满泪的眸子瞬间决了堤。
沈易安挡住她,温润的指尖划过她脸颊,不疾不徐帮她擦掉泪滴,然后单手背到身后,儒雅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孟朝颜杏眸缓缓放大,良久,紧紧攥着放在膝上拳头,“我……”
沈易安问,“能站吗?”
孟朝颜不解地点点头。
沈易安笑容轻松,“那就行了。”
他搂住她的腰,轻轻一抱,软和的嘴唇擦过她耳边,嗓音温柔而悦耳,“冒犯了,阿颜。”
他们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
沈易安让她踩着他,抱着她随着节拍缓缓挪步。她的真丝裙子和他西裤面料紧紧地贴在一起,痴缠着。
孟朝颜感觉好像是沉在水底,几近窒息时,有人猛然拉她出水面,温柔地唤醒她。她俏白的脸庞渐渐染层淡粉,随着暗昧的舞步,加深成浓郁的玫瑰色。
沈易安目光带着询问,“累了?脸这么红,先不跳了。”
孟朝颜连忙摇摇头,在一束束恼羞妒忌的目光中,笑靥浅浅倚在他怀里,一次次的摩挲,让她生出了大胆的妄想。她对他懵懂的爱或者崇拜,在那晚变成了更具象化的成年人的欲念。
……
啪的一声。孟朝颜手上的书掉地,思绪飘回眼前。
沈易安松开她,眼底暗潮翻动,匆匆亲了下她额头便起身,“我去洗澡。”
孟朝颜微阖着眼,好一会,迷离的神色才慢慢褪去,一个让她无比欢快的念头在脑子清晰浮现——沈易安现在完完全全属于她了。
有人敲卧房门。
孟朝颜过去开,林妈递给她一套熨好的男人装,她接过挂到衣帽间,看到沈易安把脏的外套扔沙发上,拿起来甩甩想叠好,口袋飘出一张纸。
她心口猛然一紧,死死盯着地上那玫瑰底纹的粉色信笺,指尖微颤打开:相见你。底下还有一行小字:今天九点,壹号公馆。【笑脸】
隽秀潇洒,似曾相识的笔迹。
孟朝颜眼睛一眨不眨,站了不知多久,麻木地把纸条塞回去,躺回床上时,五感尽失的身体才稍稍恢复知觉。
过了会,浴沐露的淡香袭来,男人从身后抱她,带着潮气的吻温柔落下。
她紧张地蜷缩起来。
她等了那么久终于如愿以偿,难道要亲手撕开这片虚伪的面纱吗?
可她好舍不得现在的温存。
不,她忍不了他有人。
可沈易安不是那种的人,他不会背叛她的。喜欢他的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姑姑说能琴瑟和谐当然好,不能也不要苛求,最坏打算就去父留子。现在没有姑姑想要的子,贸然明牌之后,她去哪里?姑姑和苟延残喘的孟家祖业怎么办?
……
孟朝颜心乱成一团,越想想清楚,却越发惶恐。
她无助地轻轻啜泣。
沈易安的吻滞了滞,拨开她脸上碎发,“怎么了?”
手机嘟嘟震动起来,孟朝颜啪地一下,僵直地坐起来。
沈易安神色清明起来,一双星眸映入床头灯缓和的光色,耐心地等她开口。
手机响到第三遍,他伸手挂断,起身亲了下她额头,开始穿衣服,温声说,“你先睡吧。”
孟朝颜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从身后牢牢抱住他。
手机还在响个不停,沈易安关机,转过身,把一直在发抖的她抱回去躺好。
良久,她缓缓平静下来,意识到沈易安今晚不会走了。他向来有涵养,不会丢下现在看似脆弱的她。只是,是他本来就不想赴约,还是因为她的反常留下,孟朝颜却没办法知道了。
孟朝颜不是有远大志向和能力的人,沈易安和姑姑就是她的全世界。一直以来,她都这样闭塞又快乐地活着。
她眼神木讷,贴了贴沈易安的心口。
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世界的坍塌。
孟朝颜在京市只有苏栀一个朋友,异乡见熟人分外亲切,一来而往她和苏栀越来越亲近,但苏栀要工作,开了家做游戏的小公司,并没有太多时间陪她。
一次吃饭,苏栀提议孟朝颜到她公司上班打发时间,孟朝颜下意识拒绝了。苏栀没多劝,吃完饭拉她到公司玩。
苏栀的公司在京市CBD最高的楼上,孟朝颜跟着她来的时候都下午两点了,底楼大厅人来人往,休息区都坐满了,穿着商务风的女孩子们拿着咖啡谈笑风生。
孟朝颜新奇地张望,“这里办公的人都很轻松吗?”
苏栀刷卡进闸,瞟去一眼,无语道,“她们在等帅哥。晚上有得她们加班的。”
孟朝颜:“有明星来拍戏?”
苏栀:“我们楼下那家创业公司的投资人来,沈氏集团知道吧,港城那边搞航运和商业地产的,我们这幢楼就是他家的。他家那位玩风投的太子爷,据说颜值艳压当红男星,下午要来。”
孟朝颜颊边酡红微现:“……”
苏栀:“楼下那家负责人跟我熟,要不要偷偷走个后门进去?洗洗眼,别老守着你不爱回家的老公了。”
孟朝颜眼睛放大:“还能这样。”
苏栀觉得她很好逗,做了个鬼脸笑。
孟朝颜:“要的,谢谢。”
苏栀:“……”
这家负责人肯定欠了苏栀很大的人情,孟朝颜坐在楼下那家AI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撑着腮想。
这里视野极佳,有一面落地玻璃能看到外面的办公区。一个人坐好一会,她不由地思绪乱飘。
跟她在港城收到的信一样,沈易安口袋里的纸条似乎没有后文,起码,沈易安没表现出不正常。
孟朝颜那颗在汪洋大海中漂浮、随时要翻沉入万丈海底的心,因为这段时间海面风平浪静,似乎慢慢靠岸了。
她又可以了。
最近她看了很多情感类的心理书籍,打算好好经营她的婚姻——比如今天,来点出其不意的小惊喜。
她兀自笑了笑,想象沈易安在这里见到她的表情。
沈易安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在走廊边走边聊,那人中间折去茶水间,孟朝颜飞快到门边,打开一条缝,招呼他,“老公。”
沈易安偏头,表情缓缓凝固。
孟朝颜笑,一把拉他进门。
沈易安打量了下四周,拿起遥控器把窗帘放下来,“你怎么在这?”
孟朝颜双手搭到他肩膀,搂着他脖子亲昵地蹭了蹭,心脏因为陌生的偷偷摸摸体验而超负荷地狂跳不止。
沈易安握着她肩膀,推开一段距离,盯着她红得彷佛在发烧的脸颊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孟朝颜好一会说不出话,深呼吸,眼神腼腆而兴奋,“我想你了。”
四周一瞬寂静。
沈易安握着她肩膀的手松了松,让孟朝颜心头顿生不好的预感。她看着他眼底的关切淡去,变得冷淡,隐隐带着不耐烦。
孟朝颜觉得自己肯定看错了。
果然,下一秒,沈易安还是那个不会让人难堪的谦谦君子。他温柔刮了下她脸庞,转身往外走,“我让人来接你回家。”
孟朝颜抱着他,“我等你一起回。多晚都没关系。”她不想一个人在紫园,在希望和失望不断交错中度日了。
沈易安站着不动,“阿颜,我在工作。”
温柔的警告,可沉浸在见到他的甜蜜和兴奋中孟朝颜听不出,“那我陪你工作。”
沈易安转过身,语气略微无奈,“你想干什么?”
孟朝颜楞了下,浑身热情被他平静的眼神渐渐浇灭,沮丧地呢喃,“你……不想我吗?”
沈易安拉过她手腕,用力一甩,她后背撞到墙上,没等她反应,他欺身上前,捏起她下巴,低头,微凉的嘴唇贴到她的。
孟朝颜刚要抱他,他已经松开吻,像例行公事,结束后舒了口气,“回去吧。”
“以后不要这样了。”他修长漂亮的手搭在门把上,顿了下,随即开门出去。
砰的一声,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孟朝颜五味陈杂,失落、委屈,还要说不清的不安疯狂地冲击她心口,她两眼无神、轻飘飘地挪步到桌边,趴着,不一会,肩膀高高低低,轻声啜泣起来。
这是沈易安第一次这样让她不高兴。
以往,她会因为他不回家也失落也难过。可她挑不出他的错,他不回家会准备一份礼物哄她。他要是回家,他们一起看书、聊天、气氛浓郁时会做亲密无间的事。
他对她很好,他明明也很享受。
她不明白她踩了什么禁忌,她似乎越来越不懂沈易安了。她越想越迷惘,莫名的恐惧感越发地强烈,哭声不由自主放大。
突然,屋里有人咳了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