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回到家,孟朝颜把自己关进书房。
这段时间她热衷于买简体书,满墙的书柜都放满了,每次她心不安就会来这里看上一会,今天这招却不管用了。
沈易安的声音在她耳畔不断回响,那句“家里安排的”就像倒春寒里的风,虽沾了春日阳光的气息,底子确是深冬的凛冽,这风刮起来,化成一把看似温和的春刀,一下下直直戳进她心窝。
沈易安说的是事实。
可她听不得,快要疯了。
她把灯全关掉,坐在松软的地毯上,无措地抱着膝盖,望向窗外那一轮宛若白纸的圆月。
苏栀说,她是张白纸。
她不是。
三年前,那时和现在一样,也是初夏时节,因为沈爷爷的寿宴,沈易安从国外回来了一段时间。成年舞会的疯狂悸动后,她已经半年没见过沈易安,她整个少女时代的炽热心思彷佛找到了出口,明明白白写在放脸上,孟听书自然看得见。
沈易安一如往常礼数周到,除了爷爷的寿礼,给家里每个人都带了礼物,给孟听书的是一瓶藏品级的好酒。
孟听书大肆请客,请了港城赫赫有名的名媛太太们来家里吃午饭、品酒。孟朝颜也喝了一点。
其他人说酒温润悠长,她却觉得如火灼烧。吃完饭回房午休,她口渴难耐,整个人跟烧起来一样。她按铃找佣人送冰块,一直无人应答。
可能都去忙姑姑的茶话会了,孟朝颜只能自己去拿。
楼上一个人都没有,楼下是太太们夸张而文雅的谈笑声,她快难受死了。路过书房,她瞥到熟悉的身影。沈易安静静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翻着书,一身光风霁月。她瞬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跑过去,抱他。
他身上那么温润,那么清凉,她迷糊地舒了口气,感觉从灼烧中活了过来,于是更得寸进尺地往他身上钻。
沈易安征了一瞬,发现不妥,紧紧握着她不安分的手,“别动,阿颜。”
可浑身的热劲让她能量十足,她身上那薄如蝉翼的睡裙被折腾掉地,她手指搭在他领口,用力一撕。
扣子的崩落声滴滴答答。即便那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她依然记得沈易安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温柔又无奈说,“我先送你回房间,然后去找医生好不好?”
孟朝颜摇头,她不觉得要找什么医生。她只是喝醉了,可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她想做的,想过成千上万遍。
她打开他的皮带扣子。
沈易安由了她一下,最后强行让她听话。
他抱着她拉开半开着的书房门。她动手动脚,两人都衣衫不整,迎面一位光鲜亮丽的太太目瞪口呆,显然已经在原地站了一会。
后来,孟朝颜被抱回房间,姑姑给她喂了药,她睡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姑姑来房间叮嘱她,下楼什么都不要说。
孟朝颜什么都懂了。
药是姑姑提前准备好的,只有她一个人的酒有问题也是安排好的,甚至整个宴请,包括那个嘴巴特别大的太太,因为楼下的洗手间在打扫而上楼,也是精心算计过的一步。
姑姑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把心思动到了她和沈易安身上。
楼下,沈家的中式内厅,所有人都回来了。
沈爷爷坐在面朝门口的主座上,左侧的第一排坐了沈宏昌和几个叔叔、姑姑,右侧的第一排只有沈易安一个人。小辈们坐在后排。
孟朝颜一进门,就被肃穆的气场吓得不敢动。
“朝颜,坐。”沈爷爷抬了下眼皮。
只有一个空位,孟朝颜点头,在沈易安边上坐下,如坐针毡。
念在孟朝颜是女孩,她是大姑姑问话的。
“朝颜,你和易安昨天在书房睡到一起了?”
孟朝颜不说话。
以她对港城上流圈子的了解,半天过去,昨天那位撞破他们的太太,已经如孟听书所愿,把这事传遍整个圈子。
沈家把孟朝颜当自家孩子养,和沈易安是一个屋檐下的兄妹,如此败坏伦理,而且还是发生在家风端正的沈家,比一般风流韵事更能挑动那些人的神经,估计已经传了无数个比事实更劲爆的版本了。
沈家的颜面已经掉一地。
不说话就是默认,大姑姑继续问。
“是不是第一次?”
孟朝颜依旧不说话。
“是谁先动的念头?易安强迫你还是你勾引他?”
“朝颜,这个问题不回答,你和易安都要离开沈家。”
孟听书让她不说话,只要她什么都不说,孟听书就有机会在背后继续运作。
可孟朝颜没法像姑姑那样沉住气,她是外姓人,只要她在这件事上有过错,她在沈家就待不下去了。而她和沈易安之后将变成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
她一向在长辈面前乖巧听话,从不说谎,却在那一刻无师自通,楚楚可怜垂下头,“我不知道。”
大姑姑变得严厉:“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孟朝颜轻轻啜泣,“我昨天睡不着,想去书房找本书看,我不知道易安哥在,我找书的时候……我不记得了,后面好像我们抱一起……”
厅里一片寂静,有人倒吸了口冷气。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易安主动?”
孟朝颜不说话。
“外面太太们都说你主动亲他。就算他抱你,你就让他得手吗?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不喊不避嫌?”
沈爷爷敲敲拐杖,声洪如钟,警告道,“沈馨。”
沈馨是大姑姑的名字。
沈爷爷看向孟朝颜,“朝颜,你继续说。”
孟朝颜抹了下眼角的泪,“易安哥他亲我……我不是故意不喊的,我喊不出声……而且我……”
她抬眼,拿出她毕生的勇气,脸上带着点点泪滴,清湛的眼睛看起来无辜又无助,看向沈爷爷,“易安哥对我那么好,我不想让他失望。”
说完她涨红着脸,低下头。
沈爷爷又敲了下拐杖,“沈易安,朝颜说的是不是真的?”
孟朝颜感受到一道温润的目光在灼灼地审视她,头更低了。
刚刚和沈爷爷对视,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气。即便还有勇气,她也不敢直面沈易安。她捏着手指头,心脏大起大落,就要跳出嗓子眼。
她听到他冷冷吐字,“是。”
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答案,沈易安的涵养,让他不太可能在这种场合公然羞辱她。
吧嗒一声,吓得孟朝颜紧紧抓住椅子靠手。
沈爷爷朝沈易安扔拐杖,嗓音因为用力变得沙哑,“混账。”
“沈易安,你翅膀硬了,沈家的家法早就镇不住你。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离开沈家,和你母亲一样,从此不准踏进港城半步。”
大姑姑急切喊出声,“爸。”
大家开始躁动,沈爷爷手一摆,气氛立马重新肃穆,他再次看向孟朝颜,“朝颜,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这个逆孙?”
孟朝颜心跳骤停了一拍,她手指已经被捏得通红,极力压制自己,过了片刻,才小幅度点点头。
沈爷爷继续道,“沈易安,你的第二个选择:接受家法伺候之后,娶朝颜。”
又是一阵寂静。
漫长的寂静。
孟朝颜几近要窒息,他终于出声,含着隐忍的恨意,“娶朝颜。”
孟朝颜松了口气,阖眼,一滴泪落地。
这一天,她“听”到了让沈家小辈闻风丧胆的沈家家法。
爷爷和几个叔叔进了内厅旁的房间,其他人继续在外面坐着,鞭子声从房间传出来,一下比一下狠。
孟朝颜被吓到,哭得梨花带雨。
大姑姑和小姑姑过了会也哭了。
沈易北倒是自在,安慰她们:“他也没出声啊,放心吧,死不了。易安从小被抽到大,皮厚。我见得多了。”
时间漫长到彷佛停滞,大姑姑点孟朝颜:“你现在还可以去和爷爷说实话。”
孟朝颜始终紧抿嘴唇,泪水一滴滴落到已经被抓破皮的手上,火辣辣的。
到午饭时间,那梦魇般的鞭子声,终于停了。
一个月后,孟朝颜再次见到沈易安,和他结婚了。沈家内定的继承人的婚礼,大家期待的是世纪婚礼。但他们的婚礼,只是在家人面前行了礼。
沈家的家法不止身体上的折磨。婚后,作为惩罚,沈易安不像沈易北那样早早进入沈氏,而是,沈爷爷给了沈易安一笔钱,让他离开沈家的羽翼出去自己闯。
对外,沈家声称,孩子自由恋爱,长辈自然要祝福。沈家的体面、孟家的颜面都算保住了。
但,自由恋爱?
孟朝颜从回忆中醒过神,自嘲地扬唇,眼泪簌簌而下。孟听书教她与人为善,她一向如此。可笑的是,她唯一一次露出爪子,抓的竟然是她最爱的人。
沈易安从未提起过这件事,婚后也没有给孟朝颜甩过脸色,待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文尔雅。
孟朝颜的忐忑渐渐被抚平,选择忘记这件事。她还是原来那个乖巧听话的女孩。
今天她在会所听到的,是唯一一次沈易安主动提及他们的婚事。她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不想面对的事——
沈易安可能根本不爱她,甚至也不可能爱上她。毕竟她的爱,多少沾了些算计的恶毒。
恍惚间,暖风习习的书房变成了冰天雪地。而雪崩,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