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气侵入深宫的砖瓦，皓月影画雕栏，鹅雪枕落朱宇。

紫辰殿的门经久未阖，长灯被风吹灭，雪肆风临落，顷刻隽携发尾，剑光倒影烛色，金杯玉盏倾碎，帝冕斜落床边，无声的对峙蛰伏。

利刃直指，骇浪翻涌间，司翡呼吸一滞。

她看着这个将她推上皇位，却不让她当权，白白让她当了十年傀儡皇帝的男子，而现在他竟是提着剑，逼迫着她，要她与他一同赴死。

眼见白玉瓶递上，她的视线与贺少执相撞，可一惊异，一无波。他弯唇笑得无谓，哪怕毒已深入骨髓。

是啊，他是活不成了。可哪有大臣死了，拉皇帝陪葬的道理？

“怎么，你权倾朝野十多年，现如今要死了，也要拉着我陪葬吗？”

话落，司翡就要逃，可剑却是横在她的脖颈边，他不让她离开。

他是将死之人，不顾天恩，以剑挟天子。

她欲出口再骂，可贺少执却是没给她一丝机会。她的脸被控住，当感知到一股温热袭来时，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唇齿相亲，贺少执竟是以这种方式将毒药给她喂下了······

司翡咬破他的唇，疼痛招致贺少执蹙眉，他的喘气声充斥在她的耳边，压迫着她的神经。甜腥在口齿中蔓延，直至有血液渗出，贺少执才将将放开司翡。

“你凭什么那么自私？你不就是觉得立我一个公主当皇帝，手中有我的把柄，知道我好拿捏吗?”

她眼中含恨，许是气血攻心，还没毒发就已吐出一口血来。

而贺少执呢？同样嘴角擒着血，但却是目色温柔的瞧着她。

司翡在暗夜中闻见淡淡的兰草香在靠近，随后她感受到一股重量倾倒而下，她无力的被往下拖，耳畔传来剑落地的声音。他们在相依，那是无声的死局，直至司翡感受不到贴身而来的心跳，她才明了一件事。

贺少执死了……

有违天恩，争权夺势，他权倾朝野十年，今日终得咽气……

“哈哈哈—”

静谧的暗夜中，她的笑似解脱又似癫狂，血液顺从嘴角落下，她想她也要死在今夜。刺骨的疼痛席卷全身，她的呼吸重而缓，自嘲间，她摸起长剑，风雪未缓，仰头可见明月高悬，她让剑刃直指，虽有犹豫，可她不想让苦痛桎梏她的结局。

······

司翡醒时，天拂晓，雪刚停至枝稍，侍女淋雪而入，闭合的木雕门被大开，寒气迫使司翡眼睫轻颤，她的呼息将稳，耳畔袭上熟悉的女音。

“公主，莫要误了时辰，今日有喜事，贺大人还在宫里等着你呢。”

她不是死了吗？况且贺少执等她，能有什么喜事？

司翡起疑，外头的光亮照醒了她的长梦，她的意识尚还模糊，脸上忽地覆上温热，司翡有些不自在，起身取下拭巾。

当眼前恢复清明时，司翡察觉到床旁还站着一个人，警觉的要去摸枕下的匕首，只那什么都没有。

心中大骇的那一刹，司翡对上了竹清的双眸，那是她前世的贴身侍女，明明早就死了，怎么现如今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

“公主，快些起来吧，贺大人等着你去拜师呢。”

“拜师?拜贺少执？”

“是啊。”

······

当马车停在宫门口前，叠深的朱色楼阁映现在司翡眼前，她的神色怔了怔，随后双腿似灌铅般的迈入宫宇之下。目所览之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景色，那是困住她十年的方寸。

望不到头的深宫路上，雪痕覆印，漫长的延伸至宫中一角，司翡立足于一处她似曾相识的地方，她的眸光动了动。当门被打开，她的心跳漏却一拍。

怎么连他也······

贺少执敛神收目，坐于室内正中，司翡抬眼就能瞧见他。

他着佛头青素面杭绸鹤氅，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束发簪白玉，禁步垂落，他手拿戒尺向司翡走近。他的眉深而不妖，尾收恰到好处，长睫之下皓似月明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的瞧着司翡，薄唇微启，叹气声浅，可司翡却听的清晰。

“今日拜师，公主不先行拜师礼吗？”

门被关上，昏暗的室内唯剩司翡与贺少执二人。司翡咽下口水，她在如此闭塞的环境下，终是明了了一件事。

她重生了，重生在了拜贺少执为师那日。

她看着眼前这熟悉的男子，心中百转千回，可有一点她能确定，拜师，是她与他孽缘的开始·····

是以，她不能拜他。

她的双眸对上他的双眸，没有一点要行礼的意思。

贺少执见她不动，倒也不怒，只是起身一点点的靠近她。

“六公主是有什么异议吗？”他面上含笑，好像对此并不在意，只是他渐渐贴近的目光让司翡觉得颇似凌迟。

“有。”她直白地说出口，“父皇念我流离在外多年，与数位皇子皇女相较差去甚远，所以才想找个夫子教导我。”司翡看着贺少执，“可我是个生性顽皮的性子，又在外野了多年，大字不识，从何教导？”

她还没来得及将后话说出，就下意识的退后几步。

因是贺少执离她太近了些，她感到不自在······

而他本人好似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低垂着眼眸，期待着她将余下的话说完。

“公主大可直言，臣下会按公主说的意思做的。”

司翡一愣，她没想到贺少执会那么好说话，不过这刚好正中她下怀，她转身将房门打开，试探性地问他：“不知贺大人可否与我一同面圣，将此事给解释清楚了，也不再耽搁您的时间。”

她内心忐忑，深怕他拒绝，可在捕捉到他面上认同的神色后，她的心定了定。

“有何不可？”

是啊，有何不可呢？既然司翡不愿，那他何必强人所难······

司翡会意，“那就烦请贺大人随我走一趟了。”

话落，她也没有等贺少执的意思，大步走出了令她窒息的方寸中。

竹清本在外面守的好好的，可却听房内传来响动，说要面圣，心下一震，随即便见司翡从房中走出，丝毫也没有要等她的意思，她心中大骇，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她求助般的看向屋中的贺少执。

可他无话，唇上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没有看竹清，自顾自地跟在了司翡后头。

龙涎殿

皇帝只听巧禄来报说是六公主与贺大人请求面圣，人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皇帝闻言只道一句。

“请进来。”

没有半分的犹豫······

司翡先一步进入殿中，眼瞧着尚还康健的父皇，莫名内心有些触动，可她知仍有些要事。

“父皇，女儿没有悬梁刺股之心，为人又愚笨，让贺大人做我夫子，着实是委屈了他。”

司翡自觉已经将话说的明明白白，她不想让贺少执做她夫子的心意已决，但碍于在父皇跟前，话还是不能说的太难听，于是便只能说是委屈了贺少执。

皇帝不成想竟是为了这事，他看着随后走入殿中的贺少执，问了他的意思。

“贺大人意下如何？”

“臣下无能，不得公主盛望，公主不愿臣下做夫子也是应当。”

端着是两位都心疼对方吃亏的架势，看上去其实是很和谐的，皇帝对此倒没什么异议。

司翡低头挑眉，她忘了她这“以退为进”的招式，还是从贺少执那学来的呢，所以他这说辞自也是天衣无缝的。司翡心下虽有思量，但现在仍就沉声等皇帝如何决断。

“既你们二人都不愿，那朕也不好为难你们·····”他的话稍顿，“只是，六丫头，一开始不是你缠着我说要让贺大人做你的夫子吗，怎么现在却是变卦了？”

皇帝问的突然，这让司翡一愣。

那是十分久远的事了，久远的她已经记不太清······

她的眸光微动，无意间与贺少执对上，他也在看她，意下好似再问。

有这回事?

没这回事！

司翡连忙找补答复：“女儿一时兴起，不计得失便说了，还愿父皇，贺大人莫怪。”

皇帝只是轻笑，“也罢，只你还欠贺大人一份谢礼，记得还了。”

谢礼？

父皇今日怎么老说些她不知的事？难不成是她重生一番，将前世的记忆丢了大半去。

她面有疑色的看着贺少执，只他不说话，如松木般站着，司翡有些难自处。

“是。儿臣记得了。”

她不想顾及太多，一心只想快些将这孽缘给断了，以后远离贺少执，远离前世那女扮男装委曲求全的日子。

这比什么都重要······

贺少执本是想推却那谢礼的，但司翡应答的快，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那他便也不好多言什么，不过他怎么觉得六公主与前些时日不太一样。

好似她对他有什么深仇大怨般，他可曾哪里招惹了她？

在他印象中好像是没有的，当然也可能是他多虑了······

司翡退出宫门，坐上回府的马车。

她想与贺少执之间的孽缘算是断了······

心中的大石落下，她终是松了一口气。

激动之余，她恍惚间又想起一事。在殿中答应皇帝要给贺少执的谢礼，是了，还有这事。

她敛眸，掀了车帘，忙吩咐了侍卫墨声着手去办。

对于会与贺少执产生关联的事，她不想耽搁。

“替我去挑十个俊俏的男子来。”

“······”

“挑好了就给贺少执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