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峰被赶出别墅时已是深更半夜，想要回到十几公里外的市区，只能乘车。

可是这个时间点，根本打不到网约车，家里的司机更不可能送他离开，只能拖着行李箱在雨中缓缓前行。

暴雨倾盆，将他身上都淋透了。

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过面颊，汇聚到下巴再流到他的手心。

——他什么容器都没有，只能将手弯成碗状，小心地捧着锦鲤。

得亏雨这么大，空气始终是潮湿的，鱼在他手中跳动着，如此有生命力，让他有一种错觉，总觉得锦鲤已经游离他的手心，在雨中飞舞，陪伴在他的身侧。

沉沉雨幕中整片天地都是灰暗的，唯独那四条锦鲤是唯一色彩。

沿着公路不知走了多久，总算找到一个小旅馆。

破破烂烂的自建房，只有两层，要不是房顶上挂着招牌，还以为是一座废墟。

他身上没有钱，银行卡大多被冻结了，就只剩微信红包的几千元，看来今晚只能在这里先凑合了。

店主还嫌弃他，嫌弃他衣摆落下的雨水弄脏了地板，眼珠子上下打量着，最后判定他可能是个流浪汉，不然怎么会落魄如此，活像是从河里爬上来的水鬼。

宰了他几百元，打着呵欠将他带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房，转头又回去打游戏了。

这间旅馆生意冷清，除赵峰外，再无其他住客。

他环绕四周，房间墙皮剥落，墙角上有青褐色的霉斑，天花板有些漏雨，滴滴嗒嗒的声音不断。

摸了摸床，被褥又冰又湿，可能因为下雨，全部发潮了。

店家说是床褥有定期清洗，上面却残存着黄色的不明印记，估计是之前旅客留下的尿渍。

他已经很久没有住过这么差的环境了。

这一切，全拜蒋心怡所赐！

都是她，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剥夺了！

嘴上说着多么多么爱他，其实都是骗人的。

居然那么快就准备好了离婚协议书，恐怕早有计划，知道他签了对赌协议，在合同截止日期前没有达到指定的股价，就要背负好几个亿的债务。

她不愿意分担这些债务，所以想尽办法要与自己离婚。

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而他还傻乎乎地对她留有一丝善良，连安眠药都只放了一点，想着她有可能怀着他们的孩子，不要弄伤身体，所以才导致计划实施到一半她就醒了。

还有那个章俊华！

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支持他，非要盯着自己，将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想要置他于死地。

实在是太可恨了，他一定要东山再起！

将章俊华彻底打趴下，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让蒋心怡、让蒋家后悔。

说实话，他一点也不在意蒋心怡的背叛，因为他还有锦鲤，而且他已经拿到了最理想的饵料。

他将湿漉漉的袖子挽起来，露出手臂上的一道伤痕。

因为没有及时包扎，伤口还渗着血，整个手臂都是湿漉漉的血痕。

不只有他的血，还有蒋心怡的。

将妻子摁在床上强行割开她的手臂时，鲜血溅在了他身上，妻子拼命挣扎，他也不小心被刀口划伤。

如今，他的血混合着她的血，成了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赵峰将水池清理干净，堵住下水，然后将锦鲤小心地放进去，再将受了伤的手臂也伸入水中。

锦鲤饿极了，立刻涌上来。

落入水中的血滴根本不够吃，于是扑到手臂的伤口处，不停撕扯着。

锦鲤的牙齿跟人类的牙齿非常相似，齿尖平整，并不锋利。

上下齿合拢，像是生钝的剪刀，卡住伤口的破皮，一点点一片片剪下来，又因剪不动，只能咬住生生往下拽。

赵峰能够清晰感知到神经被拉扯的刺痛感，却笑着看着水中的锦鲤，像是哄孩子一般。

“别着急，慢点吃。”

因为这可能是他能提供的最后一餐了，也是最美味的一餐。

他无法再找到更美味的饵料了。

为了分散注意力，缓解疼痛，他拿出手机，点开微博。

实名举报的那条依旧挂在热搜的前排，位列第三；

排名第二的是另个人发的，直接喊话他的个人账号和公司官号；

头条有人艾特了南城的警方，希望能够对赵峰和他的创业公司进行彻底调查。

秘书前几日离职了，他也好久没在，公司乱成一团，个人号和公司官号好几天没有更新，对这些质疑更没有任何回应，好似默认了这桩罪责。

赵峰看着“南城警方”几个大字，皱起眉头。

如果被查到早年间犯的那些错误，还有近些年为了创业做的种种不堪，恐怕到时候不只是几个亿的赔款，他一辈子都得待在牢里，永无翻身之日。

他望着锦鲤，只能许愿。

“拜托了，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

希望我能逃过此劫，

希望我能恢复身份，

希望我能超越蒋家，

……”

说好的一个愿望，他却接连许了好几个。

讲道理，一个愿望怎么能够？

他沉浸在美好的愿望中，放松下来，连连打呵欠。

整整一晚上都没有睡，快要天亮的时候，终于还是熬不住。

右手还泡着水池中，身体靠着墙慢慢滑下来，就这样坐在地上睡着了。

他梦到自己的愿望都实现了，创业公司成功上市，股价大涨，赢了对赌协议，赚了好几亿，侵吞了蒋家的资产，一跃成为南城的新贵。

蒋心怡哭哭啼啼地求他复婚，他坐在沙发上，昂首抽着雪茄，自然是不肯答应的。

然后他的前女友李晓雯也来了，红着眼睛，问他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开始。

而章俊华，跪在正前方，不住磕头向他道歉，额头都磕出血丝了，血水淹没了他的裤脚……

赵峰沉浸在美梦中不愿意醒来，突然被“咚咚咚”的敲门声给吵醒了，真是扫兴。

他咬了咬牙，想要起身，因为缺血头晕，撑了一下湿漉漉的地板才站起来。

昨晚忘记关水，池里的水全漫到了地面。

水中有暗红色的鲜血，烂掉的死皮，锦鲤身上破掉的脓包溢出的浓稠绿色液体。

种种混杂在一起，调制成一池恶心的粘稠液体，和下水道的味道差不多。

那些锦鲤吸饱了他的血，鼓鼓囊囊的，浮在水池中。

而他的右手泡在水里一晚上，已经发皱起皮，像是蠕虫肉色的褶皱。

伤口已经彻底翻开，边缘处泛着白，尽是些死皮。

不知是不是错觉，整个右手臂要比左手臂显得更加干枯、瘦小，而且完全没有知觉了。

他想将手从水池中抽出来，但是身体并不听话，只能用左手——像是抓起一根塑料做的假手般——将右手拿出来。

他拖着自己半废的手移动到门边，扒在猫眼上往外瞧。

因为热搜，他很担心门外的是警察。

如果不是警察，又会是谁，还有什么人能找到这里来？

万幸，门外空无一人。

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存在过的痕迹，好似闹鬼一般。

赵峰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会不会是记者，或者该死的章俊华找过来了？

他们应该不会那么礼貌地敲门吧？

那到底会是谁呢？赵峰一时也想不明白。

如果真的是闹鬼就好了。

现实远比鬼怪恐怖得多，比起警察和死对头，他宁愿与女鬼为邻。

脚下的门缝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低下头。

门缝处塞进来几张卡片，浮在水面上，撞到他的皮鞋鞋面。

洗手池漫出来的水，已经蔓延到了门口的低洼处。

那几张卡片，也未能幸免于难，浮在水上飘飘荡荡的。

赵峰之前也遇到过这种事情，第一份工作出差时，也是这样破旧的旅馆，会有人塞小广告进来，因为怕被人抓，敲完门就跑。

都不是什么正经广告，花花绿绿的，尺度极大。

他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连弯腰捡起来的力气都不想耗费，就用脚将这几张名片踹回门缝。

踩到第三张的时候，终于看到点不一样的，白底黑字的简陋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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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地上都是水，底下的彩色广告页粘到了这张名片上，印出了淡红色的痕迹。

有点像血，但是更像锦鲤的红色尾鳍，在水中微微摆动。

他想起之前见过似曾相识的景象：

玻璃窗反射出的金色光芒映照在茶水间的墙壁上。

合同上弄洒的咖啡印记微微晃动着。

各色鱼类的影子在他们身上游动，锦鲤的尾巴扫过蒋小姐的小蛮腰……

赵峰恍然大悟，这是锦鲤给他的又一次机会。

他捡起名片，克制不住弯起的嘴角，笑声从齿间溢出来。

笑声越来越大，夹杂在屋外的暴雨声中。

他的好运就要来了，他的梦想即将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