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直到晚上时,医院才安静了下来。
颜妍过来后,便特地找护士要求升级成单人病房,江知瑜被转移了新病房后,颜妍才放心,帮她掖好被角问:“瑜瑜,你冷不冷啊?”
顿了好一会,江知瑜才说:“不冷。”
颜妍碰了下她冰冷的手背,想说些什么,还是闭嘴了。
正好秦应卓这时候也来了,他买了病患餐和其他晚饭,把晚饭拆开放在桌子上,“颜妍,你要的我都买回来了,你确定问过护士说小瑜现在能吃饭吗?”
颜妍无语:“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她再不吃饭你是想她饿死啊。”
秦应卓尴尬道:“我这不是担心吗,她……”
算了,他想了想还是不说话,免得勾起江知瑜的伤心事。
颜妍将晚饭挪过来,轻声说:“瑜瑜,吃点吧。”
江知瑜点头,抬起现在还没什么力气的手说:“我自己来吧。”
颜妍拒绝:“我喂你嘛,也让我试试这种感觉,我还没给人喂过饭呢。”
秦应卓面露不爽:“你有这么照顾过我吗?”
颜妍懒得理他,舀了一口诱人的补汤,确定不烫了就喂到江知瑜的唇边,这时候江知瑜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又再一次震动了。
她的电话,今晚震了无数遍。
分别是好几个号码打过来,颜妍不知道杨特助和万特助是什么人,但现在备注上的那个【my love】她知道是谁。
看到【my love】不厌其烦地打电话过来,她强压住心里的火气,打算又一次按掉。
这次江知瑜先取过手机。
颜妍脸都变了,“瑜瑜,你该不会是想要你老公过来吧?”
她语气中的不满很明显。
江知瑜面色平静:“妍妍,麻烦你帮我接了,跟他说……说我有事跟你去琼市出差了,归期……”
未定两个字,临时改成半个月后。
颜妍按照江知瑜说的话,接起了电话。
尽管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很好听,颜妍还是没什么好脸色,“有事?”
陆闻秋冷声问:“你是谁,怎么接了我太太的电话,她人在哪。”
颜妍心下冷笑,淡声说:“我是你太太的同事,是这样的,她正在洗澡不方便接电话。”
陆闻秋不信,“让她接电话。”
颜妍直接说后面的事,“瑜瑜让我跟你说一声,她临时出差,要半个月后才会回来。”
那边沉默几秒,追问:“去哪出差。”
颜妍咬牙:“琼市。”
陆闻秋嗓音很冷沉,不像平时对陌生人般温润的声线,“你让她接电话。”
颜妍无语到脸都黑了,瞥了眼江知瑜心灰意冷的样子,心疼得不行,但还是忍住了即将飙出口的脏话,“不是我不让她接,她还在洗澡呢,这大冬天的,你要我闯进浴室,就不担心她感冒了?”
陆闻秋似乎也觉得这会强迫江知瑜接电话是过分了点,妥协说:“麻烦你,等她出来后跟她说一声,我等她的电话。”
颜妍吐了一口气,又问:“除了这个,你没什么要我帮忙带的话吗?”
陆闻秋说没有,并坚持要跟江知瑜接电话。
颜妍气得直接掐断了。
病房内安静了几秒,颜妍心疼说:“我从护士那听说了,你被人从湖里捞上来后,有人在岸上捡到你的手机,本想给你老公打电话的,是你昏昏沉沉间,坚持不要给他打电话,对不对?”
护士还说,把江知瑜救起来的人交代医护人员,江知瑜昏迷之前叮嘱,只要是【my love】打来的电话都不接。
江知瑜什么都不记得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撞到的,只是听护士说开车的人是酒驾,加上今天下雪路滑,才让她这个漫步在马路边的人成了这个倒霉鬼。
彻底昏迷前的事,她真的不记得了。
颜妍叹气:“瑜瑜,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江知瑜淡笑了声,不经意地抚摸了下肚子:“吃饭吧,有点饿了。”
看到她这个举动,颜妍心里难受得不行。
从得知孩子没了后,江知瑜沉默了很久很久,即使后来反应过来后也没有大哭大闹,她只伤心地流着泪说了一句:“的确没有缘分,我该认了。”
她不知道江知瑜是在说跟孩子没缘分,还是在说她的丈夫。
刚舀起来的汤也因为陆闻秋那通电话凉了,颜妍在心里没忍住又骂了江知瑜老公,才继续给她舀汤。
等吹得不烫了,才递到江知瑜的唇边。
江知瑜垂眸看着眼前的补汤,顿了会儿,嘴唇微微张开。
此时一颗一颗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这补汤里,荡起了微小的涟漪。
颜妍手一抖,江知瑜靠近一寸,颤着唇,喝下了那跟她的泪水混淆在一起的补汤。
秦应卓默默看了江知瑜一眼,不动声色地退出了病房。
他靠在病房外的墙边,没一会便听到了江知瑜压抑的哭声,像是闷在被子里哭,一声比一声还要悲恸。
她就连眼泪都是隐忍的,似乎曾无数次在夜里流过泪,害怕枕边人会察觉到的隐忍。
克制的、颤抖的、悲伤至极的。
另一边病房内,林茜躺在病床上还昏迷不醒,戴敏音和陆念星陪在一旁,陆闻秋打完电话后推门而入。
戴敏音问:“还没联系到小瑜?”
陆闻秋说:“她临时出差了。”
陆念星听了这话心里火气直涌,“这人还有没有良心了?思思都这样了,她还有心情出差?她难道不知道来看思思一眼吗?”
陆闻秋魂不守舍,盯着手机屏,似乎什么都听不到。
戴敏音皱眉,不赞同道:“念星,说这种话做什么?思思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况且小瑜还给思思献血了啊。”
陆念星哼了声:“就算她不献血,医院也会有办法,反而思思才是真惨,自从江知瑜出现在我们陆家后,思思的人生就是因为她才毁了,现在孩子也没了,思思今后该怎么办?”
戴敏音叹了叹气,盯着林茜脆弱的面容,“你少说几句,让她好好休息吧。”
陆闻秋又走出了病房,在病房外,他跟杨德明打了个电话。
“帮我查查,妍卓工作室是不是今天有个去琼市出差的工作。”
杨德明看了下时间,晚上十点半,“现在吗?”
陆闻秋冷声:“立刻。”
“好的,陆总。”
挂掉电话,陆闻秋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挺拔的身形久久站在病房外,低垂着眸,半张脸都隐匿在阴影中,隔着镜片也没人看得到他眼里的情绪。
正好夜里有两个护士从走道经过,其中一个护士小声说:“今天发生车祸的人还真多。”
“可能是突然下大雪吧,没人想到今年第一场雪竟然这么大,我听说温泉路那边也有两起小车祸。”
“可不是吗,咱们医院今天接了多少车祸的患者了,而且有两个女生真倒霉,都因为车祸流产了,一个孩子五个月大了因为车祸大出血,一个怀孕了两个月被撞到大冬天的湖水里去了,我听说那个怀孕两个月的完全不知情呢。”
“真的啊?我一时不知道该同情哪个了……”
陆闻秋死死攥着手机,一口气忽然在心口堵着散不开,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像是被紧紧勒住了般,根本无法呼吸。
五分钟后,杨德明打电话过来,“陆总,我查过了,妍卓工作室的确有个今天晚上去琼市的拍摄,听说大约要去取景地拍摄半个月的时间。”
陆闻秋顿住,闭了闭眼,沉声说:“我知道了。”
……
今晚颜妍留在医院陪床,她特地把江知瑜的手机调成了静音,看着一通又一通的电话打来,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跟江知瑜共事两年,只有她最清楚,江知瑜有多么希望得到自己丈夫的关心与重视。
这也是颜妍第一次见到江知瑜的丈夫给她打电话,只可惜,她已经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因为一个简单的关心而雀跃地像个小孩了。
但此刻看到江知瑜这样意志消沉的样子,她反而有点希望她能回到之前那个,只因为对方对她一点点的好,也能让她满足的江知瑜。
因为那代表着,她的心还没有死。
“瑜瑜,该睡觉了。”
江知瑜温吞地点头,又说:“你跟卓哥去琼市那边的拍摄怎么办?”
颜妍不以为意道:“广告商的要求是要在过年前完成拍摄,拖几天也没事的。”
“嗯……”
颜妍过来,帮她掖好了被子,又摸了下手发觉还是很冰冷,这病房的空调应该不至于会冷啊,“你很冷吗?”
江知瑜摇头:“不冷啊。”
“那怎么这么冰?”颜妍不放心说:“我去找护士。”
江知瑜喊住她,“别去了,护士上夜班很辛苦的,应该只是今天泡在冰水里还是有点受到了影响,过两天就好了。”
颜妍脸色一变,“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什么啊?”
见她那副无辜的模样,颜妍心里火气顿时起来了,“你跟我说,你是走在路上没看路才被车子撞到了,那之前呢,在车祸之前你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江知瑜没吭声,垂着眸,手心紧紧揪着被子。
颜妍一看就知道她在撒谎,她定是又把苦独自压在心里,她心疼得眼圈红了,“是不是那个男人欺负你了?是他把你丢下了?”
江知瑜摇头,“没有,他没有丢下我,只是有比我更重要的人需要他。”
“江知瑜!”颜妍紧绷着脸生气:“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为什么这个时候了还在为那个男人说话。
江知瑜缓慢地抬起脸,黯淡无光的眸子像是在看着空气,自言自语地说:“我在想离婚的事啊。”
“……什么?”
颜妍呼吸都紧了起来。
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从江知瑜醒来为止,她一句关于自己丈夫的话都没有说,除了得知孩子没了后大哭了一场之外,她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没有表现出来。
颜妍以为,她又会跟之前一样,自己把自己哄好,接着又跟个没事人似的回家。
颜妍到病床边坐下,认真问:“你真的想好了?”
江知瑜低着眼看着被子,语气轻地像羽绒落地:“其实在车祸之前,我就有离婚的念头了。”
只是,那时候,她的确是有一点犹豫。
但或许是这个孩子的离去,才彻底让她清醒了过来。
颜妍虽然支持她的决定,但她不懂。
为什么,为什么之前的婚姻那么苦,被冷暴力了那么久,明知道那个男人不爱自己,她都坚持下来了,这次为什么就忽然想通,想要离婚了。
“你问我为什么啊……”
江知瑜嗓音嘶哑:“从前我以为,只要我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喜欢我。”
“这三年我从没有想过一次离婚,因为我很清楚只要我不离,这段婚姻就会一直维系下去。他就是那样,只要决定了就绝对不会后悔的人,所以只要有这桩婚姻在,我坚信,他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的。”
她曾经真的天真这样认为。
单纯地相信,付出了会有回报,暗恋者坚持下去就有机会拥抱自己的月亮。
可她却忘了。
陆闻秋他的心是冷的,那些童话中才会出现的美好,永远不会在他身上发生。
自从林茜回来后,她一直傻傻安慰自己,林茜只是陆闻秋从小相识情分不浅的朋友而已,况且林茜在陆家居住的日子,她也从未见过陆闻秋和林茜之间有任何逾矩之处。
她一直告诉自己,陆闻秋应该只是把林茜当亲人,当妹妹去关照的,后来她才发现,原来无论林茜在他心里是什么位置,总是比她要重要。
她和陆闻秋相识的太晚。
初次见面是她六岁那年,他应该从不记得她吧。
她幼时曾和陆闻秋住在一个大宅院里,那时候她便很想与他交朋友,可他却只跟林茜玩,她便只能在后面偷偷望着他的背影,从那时候起,他就看不见她。
后来高一那年,再次见面,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近了许多,可她却还是只能坐在旁边看着他的侧脸,他仍旧不会回头看她。
再后来,他们结婚了,成了同床共枕的夫妻。有了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三年了,他的目光却还是未曾在她身上停留。
直到今天在医院……
她蹲在墙边,和陆闻秋之间只隔了两辆急救担架车的距离,他便也看不见她了。
为什么,这次她离他那么近,为什么他还是看不见她。
她也忽然不明白,自己那三年究竟在坚持什么。
最终,他也毫不犹豫走向了林茜,丢下了她。
从他转身离开后,她那一刻,忽然觉得内心极其平静。
心像死了似的平静。
没有波澜。
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有些事,大概是要真正受伤了才会明白。
颜妍总说她很容易满足,其实她知道真实的自己并不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只是现在得到的太少,她不敢奢望太多而已。
她只是害怕,属于她的那么一点点也会没有了,她拥有的太少,便只能把那么一点点,当宝贝似的去珍惜。
爱陆闻秋的时候,她把陆闻秋当成自己的全部。
但当时在医院,她其实内心很恶毒地在想,陆闻秋就应该把受了重伤身边没有亲人的林茜抛下,送她回家,他凭什么放着自己虚弱的妻子不管?林茜哪里比她重要了?受伤了又怎样,不是还有医生护士吗?
就是因为脑子里出现过这个想法,她慌了。
她害怕再这样下去,她会因为陆闻秋,彻底把自己折磨成一个内心丑陋不堪的人。
她想要独占一份属于她的爱,可她忘了,陆闻秋不爱她,又怎会独属于她。
而她,就像她最原始的名字江知余一样,无论在陆家,还是在陆闻秋的心里,始终是多余的。
江知瑜花三年的婚姻才明白,一段勉强来的感情,果真是不合适的。
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手指死死扣着被子,哭得要喘不过气。
没人知道,为了爱他,为了留在他的身边,她连自尊心都可以抛弃。
江知瑜在医院住了两天就转院了,这家医院是林茜住的医院,如果不出意外,她和林茜还住在同一层楼,未免让陆闻秋发现她,她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换了一家医院。
经过长达半个月的调养,江知瑜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在出院的这天,颜妍特地来帮她收拾东西,“你是回你老公的家?”
江知瑜坐在床边整理衣物,嗯了声。
颜妍担忧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江知瑜摇头:“没事,我可以处理。”
颜妍一屁股坐下来,“你这老公怎么回事,你跟他说出差他就信了?他都没打算去琼市探班看看你吗?”
江知瑜说:“他工作很忙的。”
“什么工作啊忙成这样,所以后来你给他回电话后你怎么说的?”
江知瑜回想道:“我说我去琼市出差,半个月后回啊。”
“他说什么了?”
江知瑜淡声说:“没出什么事就行。”
“……”颜妍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算了,反正你们都要离婚了。”
江知瑜收拾衣服的手微微一顿,随后说:“我要回去了,晚点还有很多事要办。”
出院之前,江知瑜特地打了杨德明的电话,知道今天陆闻秋中午两点会在家。
这时候赶回陆宅,应该可以跟他碰上面提出离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