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伦敦六月里的天气总是反复，阅兵式晚宴后飘起了细雨，雨雾朦胧了伦敦的夜色，气温微凉。

觥筹宴饮后的人群相继散去，或张扬或低调的车架没入街区。

科里·德姆斯在看到笔直地撑着伞站在雨幕下的艾特利管家时，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就开溜了。

艾德里安上前接过老人手里的伞，笑容温和又有点无奈，一旁的司机已经候在了车门处。

上了车，艾德里安的情绪依然平静，跟老人重申：“关于去中国的事，我想我们之前已经谈好了。”

老人看起来古板，但实际上该有的狡猾一点都不少，对于艾德里安的说法并不否认，甚至肯定道：“是的，但是我想细节方面还需要进一步商量，譬如说由我跟着去港岛照顾小姐。”

艾德里安没有说话，车厢里的空气开始变得安静，半晌过后，青年的声音从后座传来，他说；“艾特里，你总是对的。”

坐在前座司机座旁边的老人闻言把左手曲在胸前，微微躬身，很绅士地致了个意。

外表一点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驶入伦敦六月的夜雨中，安静而寻常，只夜色深浅斑驳孕育着下一个黎明。

一直到暑假前，每天沈年都能够在半山的巴士站碰到傅昕昕，除了食堂事件后的第二天早上，她对沈年说了一句抱歉之外，其余的时间都惯例地保持了沉默。

六月里的港岛，太阳越发毒辣了，盛夏草木葳蕤，沈年时常在巴士站瞧见不知名的昆虫，天空倒常常是眀湛的，云朵也飘逸，偶尔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暖熏的风。

钟家豪从沈年入学就开始等着她出洋相，但一直到考完学期试，明天就要放暑假了，还是没等到对方有什么不一样的动作。

每天都只是上课、下课、食堂、放学的三点一线 ，除去必要的学习交流，几乎不跟其他人打交道，跟傅昕昕形成了两模两样的对比。

有时候放学的时候，傅昕昕会急匆匆地从学校门口跑到巴士站，港岛的夏天室外，这样子跑一通基本上是没什么形象可言的，空气粘腻，身体也粘腻，鬓角额际的汗水沾湿了头发，乱七八糟地沾在脸上。

周围还没被家里的司机接走的学生几乎都往这边多看两眼，夹带着跟旁边的同学低声讨论的动作。

第一次见的时候，沈年还会觉得奇怪，后面见多也就习以为常了，身上刚好带了包湿纸巾，递给了她。

第二天之后，傅昕昕便也知道自己带上一包湿纸巾了，甚至还给她还了一包。

沈年忽然就知道她为什么会被欺负了。规矩的呆子在这里总是要吃点亏的。

那天沈年手上拿着傅昕昕还给她的那包湿巾回去，刚好被顾方琴看见，顺嘴就问了一句盯着包湿巾看什么呢？

沈年边说是巴士站的同学还的，顾方琴哦了一声，回头晚上的时候就把傅昕昕的情况摸了个底朝天说给沈年听。

半山这边会坐小巴出行的人并不多，顾方琴大概是觉得既然是在小巴站碰上的，大抵处境也相仿，应该能跟沈年合得来，难得能有个可以交朋友的人，对于刚来港岛不久的沈年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但是作为长辈，有些担心对方品行，也害怕沈年不知道该怎么和人交朋友，索性出去打听了一圈。

沈年突然就想起了那天那罐子渍黄皮，于是开口问她表姨，那罐子渍黄皮吃完了吗？

顾方琴想都没想地就说：“哪有这么快，都是拿来泡水喝的，我跟王伯都不爱喝那个，你喜欢的话拿给你？”

等她说完，突然就反应过来了，看着沈年不知道该好气还是好笑，但又觉得她至少是不用担心沈年在这边不适应了。

显然的，这小孩有股聪明机灵劲，更难得的是还不讨人厌。

傅昕昕比沈年来港岛来得要早些，约莫是年前从大陆过来的，刚开始的时候说是那家的远房亲戚，家里没人了过来投奔的。

后面不知怎么的又传出了不是远房亲戚，而是谢家哪一房的婚前女的说法。

刚开始的时候，谢家那个小姑娘跟她还挺好的，后面那个婚前女的说法出来，可能是尴尬还是什么的，就开始自己坐小巴上下学了。

沈年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顾方琴见她这边没什么事，想着明早还要上学，便站起来，准备离开。

起身的时候觉着房间的温度有点热，便跟沈年说要是怕睡着了空调温度太低感冒的话可以给空调定个时。

沈年点头应下了。

回头并没有把温度调低，似乎是重生的后遗症之二，她现在好像怕冷得有点厉害，港岛夏天三十七摄氏度的情况下，空调也只能开到二十七度，觉着冷了就要关掉。

有时候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她只感觉浑身都是熨帖的，活像个吸阳气的阴间生物。

后来在小巴站看到傅昕昕，对方依旧沉默寡言。沈年却觉着，她好像开始适应她的生活了。

学期末的时候，考完试，沈年的授课老师特意把沈年喊了过去，刚开始她们是很担心沈年没法那么快适应港岛这边的学习环境的，但结果出乎她们的意料，沈年适应的远比她们想象的要好。

港岛这边学校的期中期末考试不会公布学生具体分数和成绩排名的，各科的成绩只会被评价为ABCD四等，沈年都拿了A。

大概是为了鼓励沈年，老师还把沈年的卷子得分给她看了，沈年顺带地也瞄到了在她下面的那份卷子，是傅昕昕的，得分比她还要高一些。

看到沈年的目光落在傅昕昕的卷子上，那个老师还跟沈年说了下傅昕昕的情况，完了又略有些感慨地笑了一下。

“总感觉大陆那边过来的学生总是要更努力一些。”

沈年便也跟着低头笑了一下，看在老师眼里就是有点害羞的样子。

等回到班房，钟家豪破天荒地主动开金口找沈年说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完全没想到她能忍那么久不找山头拜。

沈年有点烦他，回头找了一眼周子扬，没看见人，只能转头应付钟没脑子，敷衍道，她不需要找，她的山头一早就定下了。

听到沈年的话，钟家豪的眼镜瞬间亮了一下，追问道：“所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真的还有人要回来港岛念书？来我们学校？”

沈年顿时愣了一下，然后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钟家豪，没说话。

钟家豪被她盯得有点不自在，摸了摸鼻子，开口认真评价沈年。

“你看起来真的不像穷人家的小孩。”

沈年：......

突然很怀念社会主义的重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