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何苗下楼拿外卖，发现魏展家门开着。

她知道这是他特地敞开的门，叹了口气，没再去关。

回去后，她把自己家门窗也打开了。

既然如此不如都打开吧，让空气对流一下。

不然总觉得闷闷的。

魏展工作很累，晚上七八点下班是常态，不是休息日的时候，两人通常就是待在一间房里各忙各的。

何苗画稿，魏展就看资料、写材料，还经常因为莫名其妙的投诉或客户风险写检查。

即使是这样魏展也要跟她待在一起。

真的很像小狗，安静，但又很粘人，乖乖的做自己的事情，但一定要待在她旁边。

偶尔他忙完之后离睡觉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就会一起窝在沙发，随便找个视频看看。

一般是何苗挑，魏展跟着看。

时间久了，她发现不止选秀，他看什么都看得进去。

从魏展看电影的记录里能发现，他看东西并没有什么偏好。

她知道他平日里不打游戏，也不喜欢刷短视频，从他房间干净到单调的程度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兴趣爱好。

一开始她以为他对什么都没兴趣，后来发现不是。不管看什么，总有能引起他注意的地方，遇上看不懂的，还会问何苗各种各样的问题。

与其说他对别的东西都没兴趣，更像是主动收起了对外界探索的意欲。

但他依然保有赤子的好奇心。

而且他真的很聪明，说什么都能很快反应理解，很多想法也很跳脱有意思。

就像是所谓的，“新脑子就是好用”。

大概是因为出身，很多东西他也没接触过。

何苗时常觉得他还带着他同龄人少有的单纯，以及对人类的纯粹的期待。

就是因为单纯，所以才会对一个床伴这么上心吧。

为了让魏展少想点学做菜的事情，何苗很喜欢觉得很解压的《深夜食堂》被她从共赏片单里划掉了。

这两天，她正和魏展看一个日本动画。

他最初听到要看动画，第一反应是“小孩子看的东西”。

何苗神秘地笑笑。

“我妈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

何苗看这部作品的时候还在上初一，爸爸刚死没多久，她和她妈刚经历过私生子理直气壮上门拿遗产的事情。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动画片，她妈妈想着她爸这个事确实丢脸，孩子不愿意出门，在家看看动画片开心一下也是好的。

结果一次路过书房，被略显诡异的画风吸引，跟着看了一集之后，她妈妈眼泪汪汪地说“你是不是因为你爸的事才看这么阴暗的东西啊”。

小朋友，多看看人性的阴暗面吧。

别总是那么天真善良好欺负了。

魏展看着何苗在搜索框打出“地狱少女”几个字时就已经察觉不简单，看了一集，感叹自己对动画片果然还是刻板印象了。

通过只在午夜0点链接的网站召唤地狱少女，送怨恨的人下地狱。

这哪是小孩子看的东西。

今天看到第四集。

动画开始播放，何苗跟着片头曲哼唱，歌词一字字清晰可闻。

之前何苗给他唱过生日歌，他那时候就觉得她唱歌很好听。

再听果然，还是悦耳。

不过何苗还会日语吗……

好厉害。

故事的开始，被身为孤儿的初中女孩纯子视作唯一家人的宠物狗Candy，在宠物医院里因抢救无效停止了心跳。

纯子伤心欲绝，但依然感谢医生在Candy临终前给予治疗。

看着纯子失去家人变成孤儿，只能和狗狗相依为命的回忆画面，何苗暗暗咬了咬唇。

……怎么回事，最近总看到讲孤儿的剧情。

纯子不知道的是，她以为的白衣天使，其实是个趋炎附势利益至上的人。

普通人家的狗狗骨折急需手术，他却拒绝出面，而是赶着去议员家狗的外诊，还提醒护士要记得为女演员的狗按时注射。

“一根骨头而已，放着不管也会好的”。

护士最终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告诉了纯子真相。

原来当日医生在接诊Candy时接到了议员约高尔夫的电话，便将等待治疗的痛苦的Candy晾在一边，最后耽误了治疗的时机，才导致了Candy的死亡。

纯子后悔万分，自责自己带Candy找了这样的医生，此时，她听到了路过的学生谈论0点才能登陆的地狱通信。

午夜0点，她在输入框写下了医生的名字。

地狱少女给了纯子代表诅咒的稻草人。

只需解开稻草人脖子上的红线，便正式和地狱少女缔结了契约，怨恨的人就会立即下地狱。

纯子正欲拉开红线，地狱少女阻止了她。

“怨恨若已消除，你也将付出代价。害人终害己，缔结契约后，你的灵魂也将坠入地狱，饱尝痛苦，永远徘徊。”

“不过那是你死后的事了。”

在幻境里体会了被业火焚烧的痛苦，纯子胆怯于地狱里的种种折磨，没有解开稻草人的红线。

她哭着向死去的Candy道歉，明明Candy这么痛苦，自己却因为害怕下地狱而不能帮牠报仇。

魏展看着泪流满面的纯子，觉得有些难理解。

一只宠物狗而已，虽说耽误治疗的医生很可恨，但因此就迫不及待想让对方下地狱吗？

因为不想自己也跟着下地狱，就自责到如此地步吗？

不想下地狱有错吗？

“为什么她会为了一只狗这么……伤心呢。”

“因为她把这只狗狗当做家人呀，牠是她唯一的家人了。”

家人吗？

他想起何苗自称是初九的妈妈。

魏展还是无法理解。

或许是和宠物朝夕相处，所以当成了家人。

但如果是他的话，哪怕是真正的家人，他也不想为了给家人报仇下地狱。

事情难道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似的，剧情往这个方向发展起来。

纯子说服了护士，两人暗地里收集证据，想要将医生的事情曝光给媒体。

然而医生伪造病历滴水不漏，药品库存也分毫不差。两人一筹莫展之时，被夜里返回医院的医生抓了个正着。

纯子大骂医生是凶手，说一定会曝光他，医生却嗤笑她们找不到证据。

“不甘心的话，要不你们去问问当事者吧？”

医生走进病房，嘴角带着嘲弄的笑意，冷冷地望着笼子里无助的宠物们，手指在空气中划出道弧线，仿佛在施展某种无形的权利。

“怎么样，我是个那么坏的医生吗？”

他慢慢踱步，又走到那只骨折却被他拒绝治疗的小狗面前。

“你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啊。说清楚点让我听懂吧！”

小狗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衬托得医生病态的笑声越发嚣张刺耳。

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冷酷无情激怒了一直忍气吞声的护士，“这些孩子们对医生来说可能只是赚钱的工具，但对牠们的主人来说，牠们都是宝贵的宠物。Candy更是纯子唯一的家人！”

“家人？那条脏兮兮的狗吗？反正也就是路边捡来的吧。”

医生满不在乎说着蔑视嘲弄的话语。

“就因为有那种狗进门，才会把医院弄脏、弄臭，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那种狗，就算为了医院也应该早点死才好！”

话语像刀，一刀刀扎进纯子的心脏。

她拉开了稻草人的红线。

在地狱少女的幻境里，医生体验了一次和曾经随意对待的那些宠物一样的待遇，受伤，被粗鲁地扔进笼子，放置在一边得不到治疗。

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终于引起医护注意，他们将他扔上手术台，却说听不懂他在喊什么。

“那就先随便切开看看吧。”

即便如此，医生依然觉得自己没错。

“家人？别开玩笑了！不过是拿来满足自我欲求的道具，那些人和我有什么区别！”

最终，医生被地狱少女流放到地狱，纯子的胸口也带上了地狱的烙印。

“这医生的幻境这么轻松真是便宜他了，就应该多折磨他一会。”

何苗转过头，发现魏展皱着眉。

“你也觉得吧？”

魏展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低下头想了想。

“一定要用这种方法吗？”

何苗怔了怔。

魏展看向她，“这样的话自己也要下地狱，不觉得很冤枉吗。”

“是有点……”何苗说，“但也可以理解吧，当时医生那么过分，说小狗就应该早点死才好，这谁听到了不恨啊。”

“……对你们养宠物的人来说，宠物这么重要啊。”

“那当然。对我来说初九也是家人，如果是哪个医生对初九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会恨死他的。”

……家人。

魏展想，大概是因为自己和家人的关系与普通人和家人的关系不太一样。

他甚至觉得医生最后说的话没错，家人之间，也不过是“拿来满足自我欲求的道具”。

他共情不到，把宠物当做家人应该是怎样一种感情。

也觉得不管怎样，都不值得为家人下地狱。

他想问问何苗。

问这个，会显得自己很奇怪吗？

正犹豫着，何苗的电话响了。

何苗看了一眼，递给了他。

“你跟他说我在洗澡。”

魏展看向闪烁的手机屏幕。

【瑶瑶】

他接过手机。

“你好。”

对面明显沉默了一会。

“……你好，苗苗不想接我电话？”

“……她在洗澡，不方便接电话。”

对方这么直接，魏展反到觉得自己在欲盖弥彰。

“好，没关系。”

男人的声音透着点无奈的笑意。

“麻烦你帮我转告她，公司把我外调到了青溪。我已经到了，现在刚下飞机。”

即使面对何苗故意派来的魏展，姚先生依旧绅士有礼。

“请告诉她我很想她，也很期待，能和她再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