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福狸先生
夜幕降临,皎白的明月像玉盘子一样悬挂树梢。
月圆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她肉嘟嘟的脚趾刚点了下水面,被烫得狠吸一口凉气,怂怂地缩回了脚。
月圆不肯认输,再一次拿脚趾去尝试,轻轻一点,水面漾出细细水纹,像奶奶脸颊边的皱纹。
就这样一点一缩,反反复复几十次,水温终于到了她的脚能承受的温度,月圆这才满足地将脚放入水中。
脚不动了,手又不安分,月圆手里拿了一截红毛线。这小毛线可有大玩法,将两端打个结,变成一圈,就能翻花绳,简简单单一条绳子,能翻好多花样,高年级的姐姐都会翻这些花样,有乌龟、蚊子、金鱼、喇叭,还有降落伞。
月圆也想翻那么多花样,但她才读一年级,高年级的姐姐说她太小了不肯教她,因此,她就只学会翻一个最简单的降落伞,就是先将毛绳缠绕在拇指和小指上,又绕几圈,手指一拉,一把降落伞就做好了。
月圆看着手中的“降落伞”,乐得咯咯笑,她心里期待着长大,等长成高年级的,应该就能学其他花样了吧。
奶奶脚步蹒跚着,端了着一竹编筛子走进来,竹编又大又圆,比月圆的脸还要圆,里面的红辣椒被晒得干干枯枯,要是凑近闻,还能闻到太阳和泥土的辣味呢。
月圆高兴地喊奶奶,邀功似的将手中的降落伞展示她看,奶奶笑眯眯,嘴里夸赞圆圆真棒,接着艰难地将竹编筛子放到地上。
她搬了把小板凳,费力坐下来,手里捡着干辣椒,眼睛却忧愁地看着玩心大发的月圆。
她试探性地说着:“老师上午来家里了,她说圆圆今天没有去上学。”
月圆低着头,手里依旧在翻绳子,可她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花样都翻不出来。
奶奶继续问:“圆圆为什么没有去上学?”
月圆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她将毛绳揉成一团,头埋得更低,逃避奶奶关切的视线,囫囵说着:“我不喜欢上学。”
“为什么不喜欢上学?”
“就是不喜欢。”
“学校里可是有很多的小伙伴,他们都能和你玩,和你做游戏,不去上学,圆圆和谁玩?”
月圆扭过头,赌气似地说道:“我不和他们玩,我不喜欢和他们玩,我讨厌他们!”
她神情沮丧了几秒钟,突然想到什么,昂起头向奶奶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要去后面的大山里找福狸先生玩。”
说到这里,月圆突然兴奋了,她手舞足蹈地讲述着:“奶奶,我今天在大山里看到福狸先生了,他、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尾巴大大的,毛茸茸的,像月亮湖边的芦苇荡,不过他没有老长老长的白胡子,奶奶,福狸先生可好了,我迷路了,他还非要把我送回家呢,他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
奶奶听着她的童言童语忧心忡忡:“圆圆,后面的大山去不得,你以后可不能再去了。”
月圆不理解,她晃着小脑袋:“爷爷都能去,为什么圆圆不能去?”
“爷爷是大人了,大人哪里都能去,圆圆是小孩,小孩去大山里可是很危险的。”奶奶极力向圆圆描述大山里的恐怖,“山里可不止有狐狸先生,还有大豺狼,大老虎,他们凶恶极了,嘴巴长着长长的獠牙,见到小孩就扑上去,一口就能把你吃掉。”
月圆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想到上午福狸先生描述他那个浑身长刺的猪头邻居,也是一口就能把她吃掉,月圆害怕了。
她摸了摸口袋里满满的一包糖,这些都是她下午就装好的,准备明天去大山里带给福狸先生的,可现在月圆很纠结:“老师说小孩子要讲信用,我都和福狸先生约好了,不讲信用的话,他就不喜欢圆圆,不和圆圆做朋友了。”
“不会的,狐狸先生喜欢圆圆,会和圆圆当朋友的,”奶奶慈祥地笑,“只是狐狸先生要出远门了,他得很久很久才会回来,等圆圆长大些,狐狸先生就回来了,到时候圆圆再去山里找他玩。”
月圆爬上床,摸了摸被糖果胀大肚子的衣兜,失落地回答:“好吧。”
“圆圆明天乖乖去上学,好不好?”
月圆不说话。
“等下次考一百分,爸爸妈妈高兴了,就回来看圆圆了。”
月圆侧着身,脸埋进枕头里,不知不觉的,泪水濡湿了枕巾。
奶奶每次都说考一百分爸爸妈妈就会回来,月圆考过很多次一百分,可他们从来没有回来看过她,她泪眼模糊。
他们不回来,月圆都快想不起他们的样子了。
可月圆什么都没对奶奶说,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这天晚上,月圆又做梦了,这次没再梦到朝思暮想的爸爸妈妈,而是梦到了福狸先生。
她梦到自己带了很多很多糖果去找福狸先生玩,可一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福狸先生那双大阔耳耸了耸,背过身去,双眼不耐烦地那么一闭,直呼她是小骗子。梦里,月圆眼泪在眶里打转,解释自己不是骗子,可她嘴里说自己不是,手足无措掏了半天口袋,什么糖都没有掏出来……
第二天,日头悬空,阳光普照。
胡里倚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依旧在晒太阳,他身体被晒得很舒服,心里却有些焦虑。
突然,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的的唇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点。
胡里没睁眼,语气是惯常的不耐烦:“小笨蛋,下次不准在我睡觉的时候弄出声音,吵死了!”
他说着往下传出声响的方向瞟了一眼。
哪里有笨蛋?那分明是一只觅食的小松鼠,两只爪子抱着个果子啃得正起劲。
胡里悻悻收回视线,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赶紧把眼睛闭上,继续假装睡觉。
温暖地阳光洒在他白皙脸庞上,也将他那双大阔耳映得通红。
后来,胡里在那棵树上等了许多许多天。
他没有等到糖。
更没有等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