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满意
夜风寂寂,明月当空。
寝殿前的廊庑上,明亮的紫檀描金缠枝花卉纱橱宫灯在随风摇曳。
晴云和暖雪值守在廊下,突然听到屋内自家主子哭得这般大声,担心着急得团团转,随后又听到帝王柔声低哄的声音将人哄住,才放下心来。
她们娘子真不愧是让全上京的世家郎君们都魂牵梦萦的第一美人,如今连在外素有喜怒无常之名的帝王也为之倾倒,这般温声细语地哄着。
两人正感慨着,不想‘吱呀’一声,身后的黑檀木镂花扇门被打开,帝王披着一件玄色银线绣蛟龙纹外衫从寝殿里出来。
晴云和暖雪转头看见帝王这时候出来,以为是里面要叫水进去了,赶紧面红耳赤地迎了上前,福身见礼。
谢重渊知晓这两人都是明婳带进宫的陪嫁侍女,他神色淡淡对着两人吩咐道:“进去陪陪你们娘娘。”
帝王声音淡淡,留下这一句吩咐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主殿。
李有福在廊柱下打盹,听闻动静忙起身正了正头上的三山帽,跟了上前,一脸诧异地试探道:“陛下,您这是要回紫宸殿?”
不应该呀,今日帝王对贵妃娘娘那般温柔体贴,他还从未见帝王脸上何时有过那般温柔的神色。
今日和贵妃娘娘相处时,那神情温柔得像是怕把人给吓哭似的,再者贵妃娘娘这样的佳人,帝王还真能清心寡欲做柳下惠?
谢重渊不知晓李有福心里的百转回肠,他沉声道:“朕今夜去东配殿睡,贵妃方才受了惊吓,你现在亲自去给贵妃送一碗安神汤。”
说罢,他想似是想到什么,夜色下,冷峻的面容突然闪过一丝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又吩咐:“还有,再去太医院里,要些上好的清凉消肿的伤药给贵妃送去。”
李有福心下更加纳闷了,帝王这又是屈尊去东配殿睡,又是让他送汤水伤药的,这莫不是今夜把贵妃娘娘给欺负狠了,被赶出去了?
不过帝王身边多年没有女子,生猛些也正常,他一脸纳闷稀奇地偷偷看了一眼帝王,随后才领命去办差。
晴云和暖雪看着帝王拂袖远去的背影,却是惊慌地相视一眼,暗道不妙,以为是自家主子触怒龙颜了,忙急匆匆推开扇门进去。
寝殿内静悄悄的,明婳裹着团花锦被坐在床榻中间,往日娇丽动人的小脸上泪水模糊一片,水汪汪的杏眸红得跟兔子似的,樱桃小嘴也是又红又肿的,尤其是眼尾那道显眼的红痕更是骇人。
“娘子的脸怎么弄成这样了?”暖雪一脸惊吓之色,上前用帕子给明婳擦了擦脸,心疼得眼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气愤道:“陛下竟然对娘子动手!”
晴云是三人年纪中最长的,素日里比暖雪更稳重些,没有如同暖雪那般绷不住哭出来。
她将明婳被泪水糊在脸上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着急道:“今日瞧着陛下在人前对娘子那般温柔体贴,没想到背地里竟然是这般,这事我们定要赶紧想办法告诉国公爷! ”
明婳听两人误会了,忙摇头摆手,着急解释道:“不、不是你们想的那般,陛下没有欺负我,反而待我很好,而且,这也不是陛下打的......”
是亲的......
明婳说到后面,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现在才觉得隐隐有些发疼的嘴唇,想到方才谢重渊是那般羞人地亲咬着她,她小脸飞红,咬着锦被羞于启齿,不知该如何解释。
晴云看到自家娘子这般娇羞状,突然想起了府里和她交好的侍女春桃刚成亲那几日也是这般模样,反应过来自家主子这怕是被帝王疼爱得狠了才弄出来的痕迹,脸色也跟着一红。
暖雪也隐隐明白些什么,抬手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有些发窘道:“那、那陛下怎么就这么走了?怎么也不留下来陪陪娘子,娘子身子可有不舒服?”
明婳低垂着小脑袋抿嘴一笑,扭扭捏捏地将方才她不愿意侍寝,谢重渊没有强迫她之事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明婳将自己藏到了被子里,羞答答小声道:“爹爹和阿娘真的没有骗我,陛下真的是一个不仅生得相貌堂堂,还是一个很好的人呢。”
听完解释,晴云和暖雪心里终于齐齐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威严如帝王还会这般尊重她们娘子的意愿,看来是会真心待她们娘子的。
随后晴云去一旁的黄花梨缠枝牡丹纹柜子里给明婳找了一身新的寝衣出来,换下了她身上皱巴巴的香云雾纱寝衣和穿得歪歪扭扭的桃粉兜衣。
晴云看到那桃粉兜衣的系带都已经被帝王粗暴地扯断了,脸红得不成样子,心下暗想,往后怕是得给自家主子多做些兜衣备着了。
暖雪出去传侯在外面的小宫女们送水进来给明婳擦洗,自己还捧了一个装着一碗汤药和几个小青瓷罐子的朱漆镂花食盘笑盈盈进来。
“这是陛下派李内官亲自给娘娘送来的桂圆百合莲子汤,和一些清凉消肿的伤药,说是给娘娘安神和消肿用的,这般细微的事都想到了,看来陛下对娘娘是真的上心的呢。”
她走近看着明婳又红又肿的嘴唇,将食盘放到床榻边的几案上,噙着笑促狭道:“一会儿婢子给娘娘在嘴唇和眼角的红痕上都涂一些药吧,明日一早还要去延福宫给太后敬茶请安呢。”
晴云湿了巾帕给明婳擦干净了小脸上的泪痕,调笑道:“陛下生得相貌堂堂,如今又这般尊重娘娘,娘娘对陛下这个郎君,还算是满意的是不是?”
明婳害羞地点了点小脑袋,随后用完了那碗安神的桂圆百合莲子汤,又由暖雪细细给她在嘴唇和眼角上了一些伤药,便上床榻睡下了。
小娘子今日一大早便晨起梳妆入宫,行册封礼累了一日,方才又一直紧张害怕,这会儿松了紧绷的心弦又用了那碗安神的桂圆莲子百合汤,一沾上软枕很快就沉沉睡去。
夜色浓重,黑云遮月。
东配殿里间的黑檀木八宝纹床榻上,谢重渊夜不能寐,一闭上双眼,脑中全是小娘子娇怯怯的小脸和温香艳玉的姣好身段。
暮春初夏的深夜还是寒凉的,可现在他身上的那股燥热却是愈发难耐,心下也是烦躁至极,仿佛一个独自在干涸沙漠中行走多日之人。
谢重渊起身去灌了整整一壶黑檀木案几上的冷茶,却犹觉得不解渴,随后唤了在外面值守的李有福进来,沉声吩咐道:“去备些冰水来,朕要沐浴。”
李有福反应过来帝王是要冰水时,小心翼翼劝道:“陛下,您背上的旧疾每到阴寒的雨天便会发作,现在更深露重的,用冰水怕是不宜,奴婢命人送些温水上来可否?”
谢重渊压着心下的燥热,冷声道:“朕看你这差事真的是当得越发腻了,快些去办,莫让朕再重复一遍!”
“奴婢这就去!”李有福心下暗苦,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赶忙下去。
浴室里烛影绰约,檀木黑漆描金绣山水屏风后,盛着满满冰水的浴桶里,混着龙涎香的寒气袅袅。
谢重渊闭眼凝神静心,肌肉线条清晰结实有力量的手臂搭在桶沿上,靠坐在浴桶中已经泡了小半个时辰的冰水,可心里那股燥火还是难以压制下去。
这些年他为了宏图大业无暇分身,一直无心娶妻生子,且也并未遇到过心仪想娶之为妻的女子。
但他常年习武,是一个正常且精力旺盛的男子,往常夜里或者晨起多有这般情况,最多不过灌两盏冷茶便压下。
从前也有仗着有几分姿色,不知死活妄想攀龙附凤爬床的宫婢和大臣们为讨好巴结或在他身边安插眼线,送了各色女子到他床上。
无论是多美艳撩人的女子,他看到只会厌恶地立马让侍卫进来将人拖走,从未有像今夜这般念念不忘,反复回味的时候。
小娘子柔媚的娇吟仿佛萦绕在耳,谢重渊心烦意乱,似认命般将手沉入了水中,情不自禁地回想着小娘子那姣好的身段。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他喉结滚动,低吼一声,终于释放了身上那股四处流窜的难耐和燥热,随后自嘲一笑。
他素来最是看不起贪恋美色的男子,没想到如今自己也有这般狼狈的一日,人家小娘子什么都没做,他就已经仿佛丢了魂。
卯时三刻,天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正蜷在锦被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明婳被晴云和暖雪架起来梳妆穿戴,今日她是入宫的第二日,宫里虽没有皇后,但她也该去延福宫给太后请安。
虽说听闻新帝的生母徐太后是个最亲和仁善不过之人,但今日是第一次请安,明婳为了表示对长辈的敬意,还是想去早一些。
晴云给明婳挽了一个端庄淡雅的牡丹髻,配了一对搭今日那身淡粉宫装的海棠珠花。
“听闻今日朝中休沐,陛下今日不用上早朝,婢子方才瞧见,李内官才送了洗漱的物件进东配殿,估摸着陛下也才起身,娘娘可要请陛下一同来用早膳?”
明婳嗔了铜镜里的晴云一眼,神色有些不自在,故作矜持道:“去请吧,陛下宿在漪兰殿,按理来说我是该好生伺候着。”
“那婢子这就替娘娘去请陛下!”暖雪放下手中给明婳选好的口脂和水粉,欢欢喜喜地出主殿,往东配殿去。
陛下如今虽待她们娘子上心,可终究没有侍寝呢,君心难测,她们还是希望她们娘子能早些侍寝,有个孩子傍身为好。
这样凭着明家在朝中的地位,无论日后帝王的宠爱是否长久都不甚要紧。
谢重渊往常每日雷打不动,卯正起身练剑打拳,但昨夜他五更天才到床榻上睡下,还做了一个十分荒唐的梦,今日出奇地懈怠,现在都快过了卯时才醒。
他净口洁面后,正欲直接去政事堂看昨日积攒下来的折子,没想到这时,李有福进来禀报,说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女求见。
昨夜他命李有福送去的伤药也不知是否有用,这会儿心里正找着借口,想着回政事堂前去主殿看看人怎么样了,但又怕去了吓到小娘子。
听闻来人是小娘子身边的贴身侍女,他想也没想便传了人进来,想着正好可以问问她的伤可好些了。
可没想到,居然是小娘子派人来请他过去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