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清醒梦(一)
不知怎的,自从见过那盏灯,那灯的样子便似刻进伏珊的脑海一般,时不时的就会冒出来。尽管白阙再三解释那东西真的只是偶然所获,并无任何特别,可伏珊心里始终存了个疑影。
夜晚,云台上。
伏珊一边欣赏月色,一边畅饮清露酿。
白阙坐在她身边,侧脸看向她:“阿珊,春天到了,我们去凡间看春景好不好?”
伏珊冲着她温柔浅笑:“好啊。”
她答应了白阙去凡间的请求,同时避开白阙去了一趟九重天,与扶光君见了一面,然后将那卷描绘有那盏灯外观的图交到扶光君手中。
“帮我打听打听,这到底是个什么物件儿。”伏珊站在扶光君的桌案前轻声道。
扶光君低头扫了一眼手里的绘卷,又将卷轴一点点卷了回去:“咱俩近万年的交情,你求我办事却屈指可数,之前办的还都是大事,偏这次只为一盏灯。怎么,难道这东西与白阙有关?”
伏珊双臂环抱在胸前,笑着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
扶光君咧嘴一笑:“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和我仔细讲讲。”
伏珊答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我觉得白阙有事瞒着我,但我没有证据,不好逼问他什么。”
扶光君一点头:“放心,若有消息我会立刻告诉你。”
交代完此事,伏珊回了昆仑墟,转而与白阙前往中州昭宁城。
他们抵达昭宁城的时候,夜幕刚刚落下。
这里如今是凡间最繁华的地方,国号为楚,开国不足百年。巧的是这里恰好是数千年前大燕的旧都,只是沧海桑田,大燕与同时期的几个国家全部被淹没在历史的烟尘里,或人或事,全部化作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两人并肩行走在街道上,做了个凡人夫妻式的打扮。
伏珊挽起头发,鬓边斜插着一对玉钗。桃粉色的长衫削弱了她身上清冷的气质,转而衬托出几分娇俏艳丽;白阙则身着碧色绡纱袍,与伏珊正好配成了一对“桃红柳绿”。
周围灯火通明,人群熙攘,俨然是处热闹繁华的不夜天。伏珊环顾四周,不由地生出疑惑,难道这里没有宵禁吗?为什么明明已经入夜,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在外行走?
忽然一股芝麻香气扑鼻而来,伏珊被勾动馋虫,回头看向白阙:“好香,好像是芝麻的味道。”
白阙抿嘴一笑,拉着她的手向前走去:“跟我走。”
他们循着那味道飘来的方向寻到了一处食摊上。摊上卖的是芝麻汤圆,油香油香的,透着浓浓的香甜。
白阙与伏珊面对面坐了下来。白阙对小二高声喊道:“一碗芝麻汤圆。”
小二回头问他:“加酒酿吗?”
伏珊抢先回答:“加!”
片刻后,小二将汤圆端到二人面前,伏珊顺嘴闲问道:“劳烦问一句,你们这里不宵禁吗?”
那小二是个青年人,听见这话笑微微的开了口:“您二位不是大楚人吧,我们这里早就不设宵禁了。如今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外头也不见再有流寇盗匪,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安生,没事儿了都愿意出来走走,尤其今儿个是花朝节,夜色越深,街上越热闹呢。”
真好,伏珊垂眸浅笑,想当初大燕战火纷飞,与周边各国纷争不休,实在是苦了百姓。
用勺子舀起一颗汤圆送到唇边,伏珊正要吃,听见白阙小声的说了句:“小心烫”,于是吹了吹才张嘴咬下去。
芝麻馅绵密香甜,入口即化,已算得上是难得的美味,而其火热的温度在美味之上又赋予了一层冲击力。伏珊颇为满足的晃了晃脑袋:“闻着都已经那么诱人的东西,吃起来果然更是不同凡响。”她将碗推到白阙面前:“你也尝尝。”
白阙并不推拒,两人就这样分享完了一碗芝麻汤圆,然后继续一路走一路吃,看见有喜欢的就买一份,或停下来坐一会儿,或拿在手里边走边吃。
伏珊无论吃什么都是浅尝辄止,尝个味道,将剩下的分给白阙。白阙一样样的吃下去,抬手摸摸自己已经浑圆的肚子,再看向伏珊递过来的芙蓉酥时,不禁面露难色。
伏珊察觉到了他的为难:“不想吃吗?没关系,不必勉强,那这个我自己吃。”
白阙不想扫她的兴,还是笑着将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接着朝前迈步:“不是不想吃,只是……”他眉眼间显出一丝赧然:“辟谷多年,许久不曾进食,突然一下子吃得这样多,怕是要发胖的。”
伏珊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我当是什么要紧事呢。”
白阙在咬芙蓉酥的同时瞥了她一眼:“怎么不要紧?胖了就不好看了,会惹你嫌弃。”
他说得认真,伏珊笑得更厉害了:“别瞎说,我怎么会嫌弃你?你变成什么样儿我都喜欢。”
忽然“嘭”的一声,天空中炸开一团烟花。伏珊停下脚步抬头看过去,笑着惊呼道:“哇!有烟花。”
她向来稳重矜持,鲜少流露出这般活泼的模样。白阙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他不看烟花,转而稍稍偏过头去端详伏珊。伏珊的面庞上笼着一层薄如烟雾的金色,光点映入她眼里,似浮光跃金,美得令他心荡神驰。
好个人间烟火色。
“公子,今日花朝,买只花给夫人簪上吧。”身前传来一道清甜的女声。
白阙回过头,看见面前正站着位笑盈盈的卖花姑娘。姑娘身后背着花篓,花篓里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
鲜花配美人,应时,应景,应人。
白阙从袖中掏出两枚铜钱递给那姑娘,又回头看向伏珊:“喜欢什么花?”
伏珊挽着他的手臂,与他身体紧贴在一起:“夫君替我选一朵最好看的。”
这声“夫君”唤得白阙心里麻酥酥的,他翘起嘴角看向花篓,仔细打量过一番后,从里面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支白色的山茶。山茶洁白如雪,他捏着花枝面对了伏珊,将花簪在与玉钗相对的另一侧:“娇而不妖,与夫人正相配。”
伏珊垂眸浅笑,脸颊上微微泛了红,仿佛羊脂玉下透出的一抹霞光。白阙忽然生出一股想要吻她的冲动,奈何周围人来人往,只得是按耐下来,继续向前漫步。
无数道人影从眼前画过,白阙渐渐注意到这里的男子耳朵上多佩戴耳珰。他从前只以为这只是女子的配饰,如今在男子身上看见,不免觉得诧异。
他侧头对伏珊附耳道:“阿珊,你发现了吗?这里有不少男子的耳朵上都戴着耳珰。”
伏珊顺势朝人群打量过去,唇边顺势漾出笑容:“这个我知道,神仙志里有提起过,如今的大楚国力鼎盛,四方来朝,有不少外族人长居于此,久而久之带来了外族的风俗,男子佩戴耳珰便是其中之一。据说耳珰能传达出不少含义,佩戴者多为已婚配或是心有所属,不佩戴则多意味着待觅良人。与女子不同的是,男子佩戴向来只戴一侧。”
白阙若有所思的抬起手,摸了摸耳坠。
伏珊一抬眉毛:“你该不会也想……”
白阙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眼里一亮。他握住伏珊挽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兴冲冲的回头对她道:“走,我们去选耳珰。”
尽管伏珊提醒他戴耳珰要用针穿耳洞,会疼,可他还是不肯作罢。拉着伏珊走进一家首饰店,伏珊从琳琅满目的珠宝中一眼看中了一条流苏状的耳珰,顶端嵌着一颗浅碧色的琉璃珠,像是清晨叶片上的露水。
伏珊喜欢的便是最好的。
小心翼翼的将装有耳珰的锦盒揣进怀里,白阙直到了上了船才拿出来。
船不大,只是一叶小舟,漂在河道中央,上面只有伏珊与白阙两人。
两岸灯火阑珊,喧闹被隔绝在远处,头顶的星点倒映在冰凉的河面上,令人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
梦醒不知天在水,满船星梦压清河。
伏珊坐在船头,小口啜饮着刚从酒家买来的“胭脂醉”。白阙则坐在她身边,将锦盒放在二人中间的甲板上,接着变幻出一根银针,递到伏珊手中:“来吧。”
伏珊放下酒壶,正身面对了他:“真的要吗?”
白阙垂眸敛目地一点头:“你亲自动手,再替我把耳珰戴上,这样你在我的身上留下的印记就可以永远保留下来。”他说话时,睫毛掩映了他的眼睛,让眼里那抹柔光变得更加朦胧旖旎。
伏珊看得几乎有些痴了,同时心头莫名地感到自责——白阙究竟是有多不安,才总在向自己寻求一个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明。
若有所思的接过银针,她捧在手心里凝视片刻,接着凑到他身边,用指尖揉搓着他的耳垂。耳垂很软,薄薄的,凉凉的。曾听闻凡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耳坠薄的人福薄,她不知道这个说法有没有依据,但白阙是神仙,想来这话与他并无关联。
“会疼,但我会动作利落一点,一下就好,你忍一忍。”伏珊声音轻柔。
白阙侧过头,微笑着闭上双眼。
伏珊将针抵在白阙的耳坠上。
一声又细又轻的“嗯”顺着白阙的鼻腔滑出来,他在忍痛的同时享受当中的刺激。其实也并没有很刺激,只是蜻蜓点水似的一下,伴随而来的是一股肿胀感。
睁开眼,他察言观色的看向伏珊。
伏珊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流苏,将其掩进他垂在肩头的发丝里,影影绰绰,似有若无,正是一副含蓄撩人的好风情。
这风情让她有些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目光久久的盯在白阙的耳侧,她微笑着说道:“你得总戴着它,否则以你这样好的自愈能力,摘了可就再也戴不上了。”
“不会摘的,永远都不会摘。”白阙抬手摸了摸耳珰,手感很是新奇。他很认真的问伏珊:“好看吗?会不会有点奇怪?”
“好看,特别好看,疼不疼?”
“有一点。”
伏珊心里暖融融的一痒,方才喝下的几口酒融入四肢百骸,带动着心底的情欲滋生壮大。她倾身上前,在白阙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现在呢?还疼吗?”
白阙看着她,猛地用力将她抱到自己腿上。距离骤然拉进,他的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伏珊的脸颊:“好一些,但是不够,完全不够,我还想要更多。”
伏珊坦然地与他额头相抵,在春水里,繁星下,她用轻似柔雾般的声音说道:“好,今日你想要多少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