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他抛下这么一句就走了,留下安安静静的屋子,只能听见主仆三人的呼吸声。桌上的烛火闪了闪,噼啪一下,愈发显得屋中冷清。
“公主……”鹤秋也顾不上生气了,担忧的目光看向虞嫣。
虞嫣紧紧抿着唇,没有出声。
裴衍进门之前,虞嫣也曾设想过他会怎么回答。
他这人最是重礼,即便是被迫尚主,对她也从来没有怨言、事事周到,尽到做丈夫的职责。对着赵婉清和邓安宜,即便不向着她,也会全了她的颜面。
如今不过是她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委婉求全、主动讨好,他就连表面功夫也不愿做了。
虞嫣沉默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鹤春和鹤秋,瞧见她们俩眼中的着急紧张,才勉强弯了弯唇。
“不过是匹料子罢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又冷淡,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倔强,“只不过是匹料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语气很轻,也很慢,说到最后的时候,眸光越发浅淡:“咱们只做自己的,何必非得瞧旁人的脸色?”
鹤秋本就是为主子打抱不平,现下见她并未多在意裴衍的反应,心里火气也消了几分:“不就是妆花缎子吗,从前在岳州的时候,您可从来不缺这些东西!”
衣裳首饰都是出门的体面,就算侧妃不给,她们自己也会从外头置办,只是意义不同罢了。
“赶明儿咱们去城东逛逛,奴婢听说,那边不少料子都是从苏杭运来的,不比皇上赏的差呢。”
就像几年前先皇贵妃最爱的锦雾纱,即使千金一匹,也有许多京城贵女争相购买,东西说不准比送进宫里的还好呢。
“越说越没样子了。”虞嫣脸上终于浮起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指尖远远点了点她。
鹤秋连忙躲到鹤春背后,一点没有认错的打算:“屋子里又没有外人,奴婢只是和您说说,不会出去犯浑的。”
虞嫣并非是真的恼了,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
因着主仆三人心里都隐隐憋着一口气,第二天用过早膳,趁着太阳还不晒的时候,就叫下人套车出了门。
京城最大的布庄背靠广陵高氏,一贯是夫人贵女们最常光顾的地方。广陵高氏被称为扬州第一首富,皇帝御驾亲征前,就是高氏凑足三百万两白银,尽数捐作了军费。
不过高氏自诩为社稷立了大功,近两年越发猖狂无度,朝中参高家的折子数不胜数。
皇帝前几天才为高家收拾了烂摊子,今日早朝的时候,就又收到了御史参高家生活豪奢、侵占良田的折子,回了勤政殿,还是一副大动肝火的模样。
“都是一群混账东西,仗着给朕拿了钱就肆无忌惮,要是真的定起罪来,他高家有多少脑袋够朕砍的!”
章钰在旁边吊儿郎当:“反正高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就杀了,扬州不知道有多少家富户等着啃高家一口呢。”
皇帝这边稍松松口,底下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脏了皇帝的手,污了他的名声。
听到这话,皇帝瞪了他一眼:“高家是有功之臣,要是随随便便都杀了,以后还有谁愿意为朕效力?”
“那就把不愿意的都……”章钰话说到一半,批折子的朱笔就朝他扔了过来,他赶紧伸手接住,笑容讪讪地躲到一边儿去了。
等他们闹完了,裴衍才开口:“现任扬州刺史与高家关系亲厚,正巧林大人任职期满,不如把林大人调过去,敲打敲打高家的人。”
林时中出身寒门,素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鱼肉百姓的豪门富户,若是让他过去,高家人绝对讨不了好。
“你呀!”皇帝背着手来回走了好几圈,才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朝中刚正不阿、清廉为公的臣子不少,可重要的是,这位林大人从不参与党争,不受拉拢不站队,是个为国为民的纯臣。裴衍举荐他,绝不会让皇帝多心。
他将旨意吩咐下去,才笑着嗔了两人一句:“一个个的,都这么不老实。”
章钰的无心之言也好,裴衍的诚心举荐也罢,都不过是为了能让他这个皇帝更加高枕无忧,放心大胆地用他们两个罢了。
他语气里带着感慨:“咱们三个一同长大,又是战场上的生死交情,我永远都不会怀疑你们。”
说到情真意切处,他连自称都不要了,眼中诚恳无比。
裴衍微微俯身:“臣亦是想无愧于心。”
不该沾染的,他就从头到尾都不会做。
眼看着他们俩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章钰跳出来缓和气氛:“说这些就没意思了……不如陛下和臣说说,昨日赏赐绫罗绸缎,少谦府上怎么比微臣家里多了一倍有余啊?”
皇帝正惆怅着,闻言没忍住心虚地默了一瞬,眼睛往裴衍身上飘了飘。
裴衍老神在在地站到一旁,不说话了。
见他隔岸观火,皇帝心里暗骂一句,只好主动站出来解释:“少谦才刚刚娶妻,是皇后特意命人挑了颜色鲜嫩的料子赏给公主的,朕不过是遂了皇后的意罢了。”
“再说了,卫将军又不爱这些锦衣华服,你若是想要,朕就赏她一柄好剑,褒奖她守边有功。”
章钰之妻是已故卫老将军的独女,父亲病逝后,她就提着剑去了边关,至今未归。
章钰也不管他是不是客套,爽快应了:“臣谢主隆恩!”
皇帝被他脸上的笑晃得眼疼,揉揉眉心赶紧让他们俩出去了。
二人慢慢往出走,到了宫门外就分道扬镳。裴衍正要赶回兵部,齐轩就赶紧把虞嫣的行踪告诉他:“公主今日去了高氏的布庄。”
高家言行无度,早就有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齐轩也是听人报了这件事,犹豫半天,才将此事说给裴衍听。
“虽说公主已经嫁给了您,可毕竟还是寿王府的人,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奴才就是怕旁人拿这个说事儿。”
裴衍皱了皱眉:“不过是去布庄看看,与朝堂何干?”
齐轩赔笑:“御史台那帮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揪住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告天告地的,生怕旁人说他们监察不力、弹劾有缺呢。”
裴衍翻身上马,鞭子扫过马身:“去看看。”
今日晴空万里,阳光照在身上热意十足,裴衍不过是骑马行了一段,额头就出了汗,同齐轩找了个茶馆坐着,眼睛看向布庄门口。
“您瞧,那位同荣国公夫人有说有笑的,就是高氏的三少夫人。高三少爷可是除过高家宗子以外,最受重用的小辈了。”
裴衍略略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并不多在意。
才坐了没多久,那道熟悉的身影就从铺子里走了出来,出门时还同门口站着的三少夫人笑着告了别。
裴衍一眼就看到了鹤春和鹤秋手里的布匹:“那是什么?”
齐轩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最近京中时兴的料子只有妆花缎,想必公主也是来布庄置办衣裳的吧。”
他平日里都是跟着裴衍进进出出,对府上的事不大了解,现下只能凭着记忆揣测个七七八八。
裴衍的面色沉了沉。
昨日他拿回来的料子,虞嫣就百般推拒,今日却特意来外头花钱买一样的,除了嫌弃他还能是什么。
偏偏齐轩没眼色,一见虞嫣她们出来,就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遇了鹤春和鹤秋的冷脸还十分摸不着头脑。
瞧见齐轩,虞嫣愣了一下,转头四处看了看,与沉着脸走过来的裴衍对上了视线。
裴衍的声音极冷,在大夏天也听不出一丝暖意:“你今日出门,就是为了买这些?”
虞嫣还没说话,鹤秋就抱着料子哼了一声:“皇上特意赏给侯爷的金贵东西,我们哪敢和老夫人抢,不过是来铺子里买几匹同样的,哄哄自己的眼罢了。”
她看见裴衍就生气,根本就不想让公主和他多说话。
听了鹤秋的气话,裴衍眉心一皱,脑海中闪过什么,下意识就去握虞嫣的手腕。
虞嫣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
裴衍的手僵在半空中,思绪空白了好一会儿,才对上了前方荣国公夫人几人看热闹的视线。
他的嗓音微哑:“回家再说。”
虞嫣沉默地跟上他的脚步,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什么都不想思考,只希望裴衍不要因为鹤秋的无心之言责问于她。
她最在意的人,也只有鹤春和鹤秋两个了。
两人一道回了西侧院。
骑马回府的这段时间,裴衍已经冷静不少,只是眼眸依旧深邃,周身气势越发冷厉逼人,将整间屋子都染上一层暗色。
“既然喜欢,昨日送进府里的料子,为何不要?”他的腰背挺直,目光直直地落在虞嫣身上。
虞嫣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嗓音堵在喉口好半天,才闷闷地吐出声来:“您不想给,又何必一遍遍地让我亲口说。”
她也有她的骄傲。
裴衍凝眉看着她,喉结微动:“嫂嫂同我说,是你怕惹来非议,才主动拒了那些东西。”
他昨日归家,邓安宜主动寻了他,说弟妹自觉身份尴尬,不想太过招摇,特意将份例里的都送到了正院。
所以昨夜鹤秋同他说的时候,他才及时制止,为的就是不让虞嫣在他面前难堪。
虞嫣没忍住,轻轻冷笑了一声:“所以,不论嫂嫂说什么,侯爷都会信吗?”
裴衍阖了阖眼,沉声吩咐守在门口的齐轩,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去请世子夫人来。”
侧院里的气氛冷的吓人,鹤春和鹤秋紧紧抱着料子站在门口,眉眼中是和虞嫣如出一辙的倔强。
裴衍的嗓音沙哑,最后问了一句:“难道在公主眼中,我就是一个是非不分,遇事不护着自己的妻子,反倒偏袒旁人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