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名师出高徒
腊月初三,天色十分阴沉,风也刮的更紧了些。
东屋里炕烧的热热的,二妞和明光一边一个坐在四方桌旁安静写字,入耳只闻得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只是这份静谧时不时会被打破一下,
“明光,坐正了写。”
“明光,腰直起来,头抬高。”
“明光……”
卫明熹是不嫌累的,她教育孩子可不讲究“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人家不上火,自然能做到不厌其烦。
用不上八、九、十来次,他耳朵磨出茧子了,小人儿便老老实实的坐端正了。
明光翻过年才六岁,离入学还有大半年,眼下只教他一些简单的汉字数字,主要是为了培养他坐得住的习惯。
二妞的进度就有点儿赶了,如果中途没辍学,她现在应该是一名初中生。
景城市如今的学制是“五二二”,也就是五年小学,两年初中,两年高中。
再往前几年,原本的秋季招生都改在了春季,今年初才又改了回来。
这次的教育变革很快会被拨乱反正,卫明熹也要赶快将二妞引到学习的正轨上来。
半年多的时间足够她啃完小学的那点儿知识还有富余,等到明年秋天或许就能去县里读中学了。
不是她自信过头,也不是二妞天赋过人,而是有一个天大的馅儿饼掉进了她们嘴里——
二妞拜了个名师。
这位名师就是牛棚里刚养好病的冯文若,他下放前供职于燕大教育学系,教授职称,和那位钱彪教授是同事。
那是妥妥的教育家啊,教导区区一个小二妞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里头还有寡妇杨红娇的一份力呢。
卫明熹给了队里几毛钱,请队上会弹棉花的人将他们之前的被褥芯子重新弹过。
别说那人手艺还真好,翻新过后棉花松软多了。
将杨红娇拆洗好的褥单被罩重新套好,卫明熹一股脑儿打包起来接济给牛棚的下放三人组。
她雪中送炭,沈郁清和冯文若相当领情,那位钱彪同志就有意思了,
他一边说着“尽拿些不要的破烂来收买人”,一边将棉被死死搂在怀里,
沈郁清铆足浑身的劲儿都没能抽出来半寸,为此俩人又打了好几天口水仗。
冯文若被施与“恩惠”心下难安,卫明熹就随口说让他教二妞认字(主要是她想偷懒),冯文若听了满口答应,还生怕她反悔呢。
就这么着二妞得了个镶着金边儿的老师,名师出高徒嘛,她拿到小学文凭指日可待了。
想到这她探着身子去看二妞的方格本,一边打量一边满意点头,二妞写的字很方正,和印刷体有一拼。
学习的事儿不用她愁了,再琢磨琢磨生计。
从前卫父在钢厂上班,是吃商品粮的,赵萍在生产队上工一天只有五六个公分,分下来的口粮勉强够她自己吃。
卫家的粮食有一部分是和村里买的,价格倒很实惠。
仓房里堆放着几袋高粱面、粟米和玉米,这些农作物耕种、收获的时间各不相同,是收完后交罢公粮又分下来的。
精米精面从前几乎不吃,要知道把细粮换成粗粮可是能换两倍还多,村里大部分人吃的都是粗粮。
卫明熹不想吃粗粮啊,最起码不想顿顿吃。
也不对,是可以接受偶尔吃一顿。
她现在有钱有空间,还有陈山虎做遮掩,改善一下生活条件自无不可。
家里现在的粮食留下几斤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再换成白米白面就是了。
说到吃饭,赵萍两天前上门了,没理会卫明熹,只喊着明光和二妞去赵家吃饭。
冬月吃饺子是关阳县一带的风俗,但不同于过年吃的白面肉饺子,这一天多数人家包的是红面“角子”。
里头是素馅儿,萝卜干、豆干、红薯粉条还有白菜豆芽之类切成丁,和少许油拌一拌也是香喷喷。
一只角子的大小顶得上三只饺子,明光这样的小孩儿吃两个顶饱。
问题是赵家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因为周家的事,他们不仅一分好处没捞到,反而全家陷入非议,还能再好心请她们吃饭?
后来卫明熹才知道,赵萍到纺织厂做临时工了。
纺织厂规模不比钢厂,但近几年效益不错,待遇是很好的。
别看是临时工,干的好了两三年后还有机会转正,到时就更吃香了。
虽然陈山虎没提过,但她猜测这件事也是他的手笔。
赵萍再不好也为卫家生了三个孩子,还曾给老人披麻戴孝养老送终,依照华国的道德传统,无论如何不会就这么把她撂下不管的。
赵萍能端上铁饭碗,赵家自然受益良多。
为了能让她对娘家更死心塌地,赵家人少不得要拉拢着他们姐弟些做做面子功夫。
卫明熹没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刚划清的界限不能再一来一往模糊了去,否则岂不白做功。
“怪道人家都说外甥是狗,吃了喝了就走,真是一点没错,为这点儿小事你外婆眼睛都快哭瞎了,你们还揪着不放,一点人味儿都没了……”
“我遭了多大罪才生下你们,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到这么大,就是再大的错也抵了!
你们宁肯跟外人亲近,反倒不认自个儿亲妈,卫明熹,我倒要看你以后能得什么好!”
赵萍的脑回路还是那么清奇,经历了那些事儿还没吃够亏受到教训呢。
跟这样的人没办法交流,更不要妄想去改变他们,还是管好自己吧。
还有保护好二妞和明光这两枝祖国的花朵不被荼毒就行了。
对了,那位陈家二哥什么时候来啊,说好的修院子呢?
二子叔这几日下了班就来帮她们挑土,院外的空地上已经堆了座“小山”,他再不来,过几天都要下雪啦。
“砰砰砰”三声闷闷的敲门声打断了卫明熹的思绪。
明光早坐不住了,麻利的从凳子上出溜下来跑去开门。
“红娇姨,你来啦!”
看到解救他脱离苦海,不对,是脱离“学海”的人,明光的声音格外清脆。
杨寡妇面上罩着一方蓝色的头巾,只漏了一双眼睛,闻声像被吓了一跳。
她连忙将食指比在嘴前,发出“嘘”的一声,神秘的样子逗得明光咯咯直笑。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二妞乖巧明光可爱,卫明熹又是个面热嘴甜的,她情不自禁想和他们多亲近一些。
虽然嘴上还别别扭扭的,但最近总往卫家来。
有时端碗吃食,有时“指导”一下家里活计,有时就只上炕坐着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
她性子鲜活讲话逗趣,明光特别喜欢她。
她对明光就更稀罕了,没有一个寡妇能逃脱“大胖小子”的磁场诱惑,二人也算双向奔赴了。
只是她每次来都偷偷摸摸的,别人家串门老远就大着嗓门招呼上了,她却整的跟地下党接头似得,看的卫明熹一阵好笑。
“喏,他俩的棉裤做好了,你验收验收。”
杨寡妇摊开包袱往炕上一递,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卫明熹一边招呼二妞和明光上身试,一边笑容满面的恭维她,“红娇姨你的手艺那必定没的说。”
姐弟俩的裤子一水儿黑色,裤腿做成缩口的冬天更暖和些。
明光的那条是圆溜溜的直筒型,二妞的相对更贴合,口袋处还缝了两朵暗红色小花,使得黑黢黢的棉裤生动好看不少,穿在他们身上果然都合适的紧。
“我这针线功夫也就还过得去吧,”杨寡妇嘴上谦虚,神色却很得意。
她是个巧的,而赵萍于缝缝补补一道的精细活儿上却是出了名的粗苯,她莫名其妙有种赢了的感觉。
额,明熹奶奶和卫季玉都不在了,她这波争强好胜属实多余了些……
卫明熹给杨寡妇冲了杯红糖水,闻着就甜丝丝的,她接过来顺势坐在炕沿上,
“诶,听说了吗,过了年村里又要来一拨知青。”
“不是已经有四个了,还得收啊?”卫明熹一脸好奇。
下林村不大,位置挨着山根算是偏僻了,粮食产量也不行,按理不会分太多知青的。
“是啊,你根生爷估计快愁死了,咱村没空房子,这要是再来人还有的张罗呐。”
卫根生身为大队长,对待知青的态度说不上太好。
当然原先不这样,这里头还有一桩旧事。
能分配来下林村这种穷地方的知青没一个家境好的,但这倒不是一件坏事儿,至少比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强。
干活儿虽比不上村里人,日子一长也能干的像模像样,还老实本分不爱起高调,村里对他们接纳度还算高。
问题出在一个叫仇敏的女知青身上,此人平日里胆小怯懦,但不声不响就毁了卫根生家二子的一门好亲事。
她生的瘦弱,骨头上没巴着几两肉,不管是挑个担子还是提个桶总是摇摇晃晃的。
村里其他人见了明里暗里总要调侃几句,二子心好,见着了偶尔帮她搭把手。
虽然两人话都没说过几句,仇敏已经单方面认定他对她“有意思”。
YY几天过后,这点子意思在她心里更是进化成了两情相悦……
于是,在二子的定亲宴上,她理所当然的不请自来并当众控诉二子背信弃义,把女方亲戚气的拂袖而去,亲事也不了了之。
事后她还联合其他知青将卫根生一家告到公社,多亏公社那边明察秋毫,还了他们公道,否则仇敏就得进门给卫根生当儿媳妇了。
她去年就已经被调到其他大队,但卫根生对给她帮腔作伪证的其他知青也很难再有好脸色。
那些知青经此一事倒也变得更乖觉,成日里鹌鹑似的不再出头。
记起来这么档子事儿,卫明熹心思动了动,暂时按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