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隆兴1(3)
吕祖谦?
莲心的双眼慢慢睁大。
辛二郎点头。
对,就是和吕公著一样的那个吕。
吕祖谦也笑着介绍:“你说的吕公著呢,是吕夷简之子。而我乃吕夷简六世孙。”
他哈哈一笑:“你所说的,正是我的堂天祖父啊!”
临走前,他嘱咐辛二郎:“替我向你三弟带个好。许久未见他,请他照料好身子。”
语罢余光扫到莲心,“至于你么...我想,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辛家的小娘子。”说完朝她一笑,告辞离去。
...
“吕祖谦,小东莱先生?”
被莲心问到时,辛三郎正披着衣裳在湖边看侍从钓鱼。
忽略掉辛四郎带着侍从“哈哈哈”跑过来跑过去的背景声音,辛三郎简单解释两句:“吕相公出生高门,但人很随和。不必担心。”
莲心点头,其实她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可我听说,官员是不能进出酒肆的呀。他为何偏要去那里?”
辛三郎指了指府中的小湖。辛四郎正挽起裤腿在湖里捞啊捞。
莲心不解其意。
“蟹脚痒,到了吃蟹的时候啊。”他悠悠道,“瓦子茶坊,点茶并不一定好,但河鲜点心各有奇美处。吕公是能吃会赏之人。”
莲心还是有些不能理解:“就为了这一口吃的,就值得冒如此风险么?”
“朝闻蟹,夕死可矣。”辛三郎说,“你若不信,下次出门去吴六娘茶坊中买两只蟹回来,三哥与你一同品鉴。”
莲心迟疑地发出一个“哦...”。
朝闻蟹,夕死可矣?
这句话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很耳熟。
莫非是什么大文人曾说出过的名言?
就在莲心若有所思,有些羞愧地忏悔自己前世在语文课上的不学无术时,辛四郎拎着一个网兜,从水里湿漉漉地爬了上来。
他绕过了莲心,噔噔噔跑到辛三郎面前:“三哥,看我厉不厉害!我捞上来三只小螃蟹了!”
辛三郎难得微笑,摸摸辛四郎狗头:“不错。送去厨房吧。”
辛四郎干劲十足,又噔噔噔跑远了。
莲心眨眨眼,和辛三郎对视了会。
她看着辛三郎严肃地说出不太严肃内容的表情。
她幡然醒悟:“所以其实只是你自己想吃蟹对吧?!”
...
最终,湖里刚放进去维持生态平衡的螃蟹被辛四郎全捞走的事情还是被辛弃疾发现了。
——也很难不被发现。毕竟任谁见到鸡汤炖白菜里突然出现小螃蟹,都是会发现不对的。
也因此,今日的晚饭消食节目由前两日的“莲心作诗”变成了“四郎挨打”。
大家看着四郎“啊啊啊”从左跑到右。
大家看着四郎“呜呜呜”从右逃到左。
“四郎似青蛙,”莲心作诗,“一戳一蹦跶。”
辛三郎抚掌:“好诗,好诗。”
范如玉赞叹:“好学,好学。”
辛二娘偷问辛二郎:“四郎是母亲的亲生孩子没错吧?”
辛二郎复杂:“好说,好说。”
当然,最终,螃蟹自然是没法吃掉的。
“湖里水不干净,下回去别处买来蟹再吃吧。”
辛弃疾把辛四郎拍了一顿,气也终于散了,看着哭兮兮的儿子,嘿嘿笑着开始往回找补。
他揽住辛四郎的肩膀:“还想买什么?都告诉爹爹。”
辛四郎双眼一亮。
他虔诚道:“话本子也可以么?”
辛弃疾颇沉得住气:“什么话本子?说来。”
辛四郎试探:“宫嫔与官家二三事?”
辛家其余人低头喝起了茶。
节目“四郎挨打”的第二场,开始了。
...
雨不下的时候,能连着几个月干旱;一下起来,真像天漏了个洞似的。
檐下落雨如珠帘,房屋外墙都覆盖上了一层绿意。
田田领着好奇的莲心来墙角下看青苔。
“这片是我养的,那片是其他人养的。莲小娘子小心些,别踩到滑倒了。”
田田紧紧挽着莲心,神情紧张得都绷住了。
被莲心笑着推开了,“别管我,我走得好好的。你管二娘就行。”
田田见莲心果然走在湿滑青苔路上如履平地,这才松了口气,去搀后头也闻声跟来的辛二娘了。
莲心绕着石头走得稳当,她自有了个好身体之后就闲不住,自小习武,连拿着重剑在平衡木上走都是常事,更别提区区苔藓了。
不得不说,女使们在庭前养的这青苔真是可爱别致。
茸茸绿意覆盖了树下的土地,就像一层小绿毯一样。微型的水车辘轳转动,纤细水流浇灌在青苔上,拂动着每一片绿苔。
放到后世,莲心只能在几千一盆的微缩盆景里见到这么漂亮的青苔,而在辛府,却有整个庭院这么大!
“莲小娘子,你若想自己也养出一片来,那么就拿这个饭食的汤汁...这样,在想养出绿苔的空地上浇上一些,不用多久就会长出来青苔的。”
田田被莲心求着领她来之前,就已备好了一小碗汤汁,递给莲心,手把手教她,“小娘子试试?”
浇好之后,再等几日就可得了。
田田领着莲心回屋,还不忘问辛二娘:“二娘子,大娘子不来么?”
“大姐你还不知道?从来不出屋的。”
辛二娘摆摆手,又抓住了莲心的手臂,“莲心姐姐,你下回出府,也带上我吧!”
今日不过一个疏忽,就错过了莲心和辛二郎出府游玩的机会,悔得她真是捶胸顿足,下回她是绝对不能再错过了的,“好么,好么——”
莲心道:“爹爹阿娘不叫你出去么?”
“他们嫌我年纪小么。”
“那我有一个法子,能叫他们允你出府。”莲心招手,辛二娘赶紧凑耳朵过来。
听完,她神色颇有怀疑,“这真的管用么?”
莲心:“试试不就得了?”
...
“这一个二个的,作的都是什么狗屁诗!”
范如玉连教了好几日,本以为能将莲心的诗不说染上江西诗派的风格吧,至少教出个稍有进步,不想近墨者黑,文盲具有传染性,连会作诗的辛二娘都成了打油诗派。
这下子范如玉终于扛不住了,喊辛弃疾:“老辛,该你来教她了!”
田田打帘,辛弃疾弯腰进了屋子。
他由田田服侍着擦了擦湿漉漉的脸,脸闷在热腾腾的巾子里,笑道:“我们莲心又犯什么错了,叫你阿娘这么生气?来来,爹爹想个法子教你。”
他搔了搔头,思考片刻:“有了。”他指着窗外的夕阳,“莲心啊,作诗对你来说大约还是太早了,隐括却不难。不若以李易安‘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永遇乐》,略改之,赋诗一首。”
范如玉在一旁佩服地笑了,点头:“还是郎主有高招啊。”
辛弃疾颇为得意:“我这是屡败屡战,屡战屡熟。”
田田适时笑捧了一句:“郎主与娘子对莲小娘子可真用心呀。”
莲心:“......”
她觉得她不能在此时破坏气氛。
但她不得不如此。
她得有自打穿来后就变成了文盲的自觉。
她问:“何为‘隐括’?”
辛家夫妇倒并不因为这个意外,给她解释:“这是东坡开始的作词方法,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将前人诗作稍加改动,变为词体,此为‘隐括’。例如东坡曾将韩昌黎的《听颖师琴》之诗改作词体《水调歌头》,由此原诗可就声律,如‘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②’‘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两句,现下在市井中也多有传唱啊。”
辛弃疾前两年路过采石矶时看到了落日的恢弘景象,以“西江月”词牌戏作渔父词,写出了“千丈悬崖削翠,一川落日熔金①”,也是化用了廖世美的《好事近》和李清照的《永遇乐》,放到莲心身上,隐括就更不难了。
这确实不难,莲心信心大增,拍拍胸脯:“爹爹阿娘请听我作来!”
找好了方法,连血压都开始正常了呢。
范如玉、辛弃疾立刻找了位置坐下,心满意足地端起来茶杯,等莲心大展诗才。
人一旦十拿九稳了,就喜欢开始说些废话。
莲心先彬彬有礼地:“我要隐括的句子是李易安的‘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
范如玉、辛弃疾满足点头:“作来,作来。”
莲心清清嗓子:“落日熔金银。”
两人评价:“虽不见巧,岂知诗以平处起?继续,继续。”
莲心继续:“沐熨何必钱。”
两人一愣,似在思索含义。
但莲心得到鼓励,方才便已信心大增。
此时灵感上来,说起来更是如黄河奔流一般顺畅,直把后两句全作了出来:“落日熔金银,沐熨何必钱。人在何处洗?燃柳烟太浓。”
刚好隐括了李清照的“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她可真是个才女呀。
范如玉、辛弃疾都定在了原地。
哦,没听懂啊。不要紧。
莲心贴心地串起来解释前因后果:“赶在落日之前把家里的金银都融了,好换钱去洗澡。唉,沐浴熨衣何必要钱呢?长此以往,没钱的人该去哪里洗澡?若自己拿柳条烧热水,烟又太浓了呀。”
逻辑合理,毫无缺点。
莲心期盼地看向二人。
范如玉、辛弃疾:“......”
田田默默闭上了眼睛。
莲小娘子这诗才,真是没眼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