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他的胸口流淌着刺目的鲜红,零星几块蛋花挂在纽扣上,样子很狼狈。

辛鱼想死的心都有了,陆嘉良仍旧握着她的胳膊,指腹带起一点湿润的热意。

“对不起、对不起……”

卓凡握着一瓶冰镇过的可乐,探过脑袋:“是谁把杯子撞倒了?”桌子上有个平躺的透明水杯,只剩浅浅的一点水,全都流到地面了。

陈怡挤开人群:“是我的水杯,但我刚在讲台,这是谁弄倒的?什么素质啊,有水不知道拖一下吗?”

虽然是这样,但陆嘉良的衣服毕竟是辛鱼弄脏的,她连抬眼看他的勇气都没有,恨不得有个地洞藏进去,太丢脸了,实在是太丢脸了……

卓凡瞄一眼完好无伤的辛鱼,记起昨天的“仇恨”,阴阳怪气道:“同学,地面全都是水,那么明显,你没看到吗?太不小心了吧!”

要不是陆嘉良在旁边,辛鱼早就不顾形象和他骂起来。

她没开口,有人替她说话,唐紫怡穿着校庆时的裙子,优雅得像位公主,别人热得满头满身的汗,她却披散着头发,露出的皮肤光滑洁白。

“这位同学刚才在帮我们带饭,你在做什么呢?”唐紫怡踩着低跟鞋,很瞧不起这样的男生,觉得他没有男子气概,“少在旁边阴阳怪气。”

面向辛鱼,唐紫怡问:“你还好吗?”

辛鱼说没事,要不是陆嘉良来得及时,她肯定会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不,不只是地面,还有被挤爆的各种汤汁,但陆嘉良来了,他就成为唯一的受害人。

唐紫怡皱起眉头:“你烫到了吗?”

陆嘉良的脖子很白,因此,西红柿汤汁尤其显眼。

辛鱼也紧跟着看了他的脖子一眼,红通通的,还挂着一块鲜艳的西红柿皮,陆嘉良说没有烫到,眼睛却是看向辛鱼的,他的表情看起来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甚至还微微弯了弯唇,重复了一遍。

“真的没事。”

“但你的衣服脏了,”唐紫怡忧心忡忡:“能洗干净吗?我们主持的时候要穿。”

陆嘉良说:“先洗一下试试吧。”

虽然陆嘉良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但他个子高,眉黑眼大,是那种看起来很正派的帅气,因此就算被西红柿汤浇了一身也不显得落魄,他面前的唐紫怡就更加漂亮了,穿着精心准备的裙装,和周围穿着便装的同学,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很奇怪,早晨看到两人站在一起的自卑嫉妒竟然奇迹地没有出现,辛鱼并没有像别人那样,产生“我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这种无法解释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陆嘉良在说话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她?而且相比较唐紫怡的位置,陆嘉良明显离得辛鱼更近,有一种仿佛他们两个才是一起的感觉。

辛鱼被自己的推测逗笑了,她连忙回神,轻吸了一口气,直直地蹬着造成她摔倒的罪魁祸首,“不管怎么说,衣服是我弄脏的,我来洗吧。”

陆嘉良拒绝了她的提议:“你不用自责,本来就不是你的问题,我到厕所处理一下就行。”

校庆的服装是老师刚拿过来的,陆嘉良带上自己的衣服,到厕所换下来,厕所没有请洗衣服的用品,他只用清水搓洗了一遍,没洗下来,但颜色淡了很多。

他将湿透的白衬衣装进塑封袋,准备回家再洗一遍,刚离开厕所,就看到辛鱼等在外面,见他出来,往前走两步站到他面前。

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站得笔直端正。

“能洗下来吗?”

陆嘉良放慢语气,实话实说道:“没有肥皂,痕迹还是挺明显的,回家再用肥皂清洗一遍,应该能洗干净。”

辛鱼满脸歉意,陆嘉良补充道:“如果洗不干净,就找人借一件白衬衣,老师们都有,真的没事,再说这也不是你的责任,你千万不要内疚。”

辛鱼依旧闷闷不乐的样子:“还是交给我吧,衣服是我弄脏的,就应该由我来洗。”

陆嘉良垂眸,看向距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女孩,他的脸颊又开始发热,不知道耳朵有没有红,他强咽了一口,喉结自少年纤长白皙的脖颈上下滚动,转移话题道:“你一直等在外面?吃盒饭了吗?”

辛鱼摇头,她哪有心情吃饭啊……

“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的话,”陆嘉良忽然感到嘴唇一阵干涩,他轻轻地舔了舔,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请我吃一顿饭吧。”

辛鱼有些茫然,和陆嘉良说话本来就需要鼓足勇气,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难免有些紧张,说话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仔细听,仿佛有种喑哑的感觉,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希望他不要察觉到自己的怪异。

他忽然将话题跳到吃饭,辛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他。

陆嘉良看了她一眼,偏开脑袋,盯着走廊墙壁上排列整齐的瓷砖,解释道:“衣服我已经穿过了,本来就不干净,再让你洗的话,总觉得不好意思,还是请我吃一顿饭吧,你……”

他看向她,目光中带上了些说不出缘由的委屈:“和别人有约了吗?”

辛鱼感到不真实,陆嘉良竟然邀请她一起吃饭?

虽然不是她想得那个意思,但是她真的很激动,脸庞都变得红起来,微微发烫。

没有得到辛鱼的回答,陆嘉良的眉眼显而易见地流露失望:“既然有约的话,那……”

“没有。”辛鱼摇摇头,鼓足勇气,生怕他反悔:“你说得没错,我应该请你……你想吃什么?”

校门口。

正值饭点,虽然不像工作日那么多人,但好吃的摊位前面还是排满了长队,陆嘉良想不出吃什么,辛鱼就带他到了她平时经常吃的面馆。

出了学校走两步就到了,铺子前面摆着几张小桌子,坐满了人,屋子里面热气蒸腾,不少学生堵在里面,对着门槛旁边悬挂的菜单点评。

虽然是面馆,种类却不只有面,也卖馄饨、水饺。

一碗新鲜出锅的重庆小面路过辛鱼的面前,碗口有脸那么大,光肉沫就占了大半的碗,另一小半摆满了熟花生和榨菜丝,淋着鲜红的辣椒油,辛鱼馋得直咽口水。

开在学校门口的饭馆,味道当然重要,但价格和份量也是关键的考量因素,这家面馆算是样样俱全,价格实惠,份量大,味道还好吃,学生们自然就愿意光顾。

从学校走过来,辛鱼的鼻尖已经冒出汗珠,看到面馆里挤满了人,她早就把矜持抛在脑后,问清楚了陆嘉良要吃什么,直接挤进热气蒸腾的面铺里。

“老板,十二块钱的排骨面,多加排骨,”辛鱼高举胳膊,凭借着不低的嗓门,成功将声音送进老板的耳朵里,她再接再厉道:“还要一碗麻辣……不是,是番茄米线,两碗都加一颗卤蛋,一共二十三块钱,给你!”

陆嘉良原本选的是便宜的阳春面,但请客的毕竟是辛鱼,既然要请客肯定不能请最便宜的,她建议他改成了排骨面,十块钱一碗,加排骨再加两块钱。

而辛鱼最想吃的是麻辣米线,考虑到在陆嘉良的面前吃得满脸流汗还淌鼻子水的画面不雅观,就换成了番茄米线。

老板没能成功从她手里拿到钱,因为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伸过来,从那一叠钱里抽出两块钱,辛鱼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拦,嘴里说道:“这是我的……”

不是别人,是陆嘉良。

他微微抿着唇,一副忍笑的模样,被屋内的热浪逼出了汗珠,面部微湿,辛鱼噤声,忽然尴尬起来。

“我,我算数还是挺好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小声嘀咕。

陆嘉良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把两块钱塞进她的兜里,看她热得满脸都是汗,胸前的衣服甚至都有了洇湿的痕迹,低声说了句什么。

屋里乱糟糟的,面汤沸腾,氤氲出白白的热气,还有热油迸溅的声响,陆嘉良只能弯腰,凑到辛鱼的耳旁,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那边有桌快要离开的,你先去外面等着,我来端面吧。”

辛鱼五指并拢扇风,没想到陆嘉良忽然靠她那么近,一刹那脑海空白,只能感到一阵被屋内热气裹挟的气息涌进耳道,一股说不清的麻意自尾椎升起,她迅速红了脸,不过,在面馆里红脸到也不算显眼。

她无意识地应道:“哦,哦!”连忙跑出去,站到门口,道路两边种满了行道树,树很高,枝叶繁茂,阴影打下来,刚好驱赶掉一部分的热浪。

排队还要等一会,辛鱼将书包放在空置的椅子上,往前走了几步,拐弯就是一家药店。

陆嘉良先端着排骨面出来,放在辛鱼的书包前,没有看到她,再回去,等了半分钟,端出番茄米线放在旁边,正好看见辛鱼回来,她小跑着,日光斑驳照在她的脸上,光影明明灭灭,她停下脚步。

喘了两口气:“我回来了!”

陆嘉良想让她跑慢点,但自己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只能委婉道:“面刚做好,你不用着急的。”

他拖了张空置的椅子放在旁边,把两人的书包放在上面,桌子是四人桌,木质的,能够看到前面的人留下的油渍,陆嘉良抽出纸巾,擦了两遍,将他们两人占据的位置擦干净。

吃饭的时间,不可能独占一整张桌子,旁边还有两个高一模样的女孩,一边矜持地吃着淋满辣油的过桥米线,一边偷偷看向陆嘉良,就连用纸拧鼻涕的动作都带着优雅,生怕制造惊天的响动。

陆嘉良想问辛鱼跑出去做什么了,那么着急,是见她的男朋友了吗?那她男朋友知道她在和其他男生吃饭是什么想法?如果不是见男朋友,她是去做什么了?

他想知道,可是以他们俩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吧?只能算是同校同级的同学,很远的关系。

想到这里,他就感到微微的沮丧。

辛鱼本来就紧张,桌子不算大,偶尔能和陆嘉良的胳膊撞到一起,每次触碰到他的胳膊,她就觉得那片肌肤一瞬间麻痹,她嘴里吃着酸甜的番茄米线,实际上,根本尝不出味道,全在胡思乱想。

门口有架特别大的风扇,年岁久远,转动起来声音特别大,辛鱼由衷感谢风扇弄出来的噪音,因为她发现和陆嘉良一起吃面不算是完美的选择,她无法控制嗦面时的声响,总是怕被陆嘉良听见。

只能一口一口细致地咬,把长长的米线一截一截地咬断。

一直无话,等对面的女生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辛鱼遗憾地看了眼碗里剩下的汤底,将目光移开,拿出了放在兜里的药膏,递到陆嘉良的面前。

陆嘉良眨眨眼睛,看向她。

“之前……”辛鱼说:“害你被泼了一身西红柿汤,那汤挺烫的,最好涂点药。”

陆嘉良拿过药膏,指腹带着滚烫的热意,蹭过她的掌心。

“原来你是去药店了。”

“是啊。”

他忽然笑起来,眼神明亮。

“……嗯。”他低头,看向躺在自己掌心的药膏,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边的笑意增大,像是得到礼物的小朋友,低声且郑重道:“谢谢你,辛鱼……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