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百

第二十四章

待裴一远走后,一个矮小的人影从后室出来,他一身黑衣,遮住面容和身形,恭恭敬敬唤了声小姐。

阮卿板正跪在蒲团中间,手上捻着一串佛珠,面前各色牌位的字面来回转动,最后视线定在“显妣叶氏之灵位”上。

她手上捻佛珠的动作顿了一顿,复而道:“去跟着他,盯紧了,看他等会见什么人。”

“是。”唐二应声离去,黑影般隐入夜色。

翌日清晨。

祠堂的门被打开。

刺眼的光打来,将影子拉的颇长,缠上高堂排位,阮卿一夜未阖眼,强光使她反射性地闭上了眼。

阮砚洲大步跨来,架起她的胳膊,“怎么样?”

阮卿晕晕乎乎的,没回话,动作踉跄着身子的重量全然压上他身上,她膝盖跪了一夜酸疼得有些难以站立,又闻见阮砚洲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耳边嗡嗡作响一个字也没听清,望月跟在身边,两人一边一个地扶起她往芳华苑去。

直到扶至榻上,阮卿才觉得如有实感,膝弯处敷上温热的布,极好地舒缓了滞前的血液。

她倚在抓了一个软枕垫在腰后,舒了口气。

“胃里难不难受?我让厨子去做了清淡点的东西,等会吃点先垫一垫。”阮砚洲手里依旧拿着那把扇子扇啊扇的。

阮卿托着腮,将巧要说话,就见望月正要倒茶,忽地心下一动,从袖袍中掏出那小盒子:“泡这个。”

望月正要泡的是白毫银针,小姐素日爱吃,宫里头慈宁宫常分到了这贡品后便会特地往这儿送一部分,看着桌上多出来的小盒子,她忽觉自己再也不是最了解小姐的人了。

她苦着脸暗忖道,早知当时小姐说去两浙,自己就算是撒泼也要跟着去。

望月年纪小,藏不住事,阮卿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她轻声一笑:“偶尔换换口味罢了。”

见阮卿这么说,她这才欣喜起来,壶中水温正合适,最是入茶好时间。

阮砚洲眼睛左右看看,又落到阮卿的身上,叮嘱道:“你这胃不好,一夜未进食,茶浓,伤胃。”

闻言,她阖起眼,手心覆在胃部按了按,昨夜的灼烧感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反扑,裴家那大夫医术倒是真不错。

“卿卿?卿卿?”阮砚洲见她不出声,连声唤到。

“啊”阮卿回神,眨了眨眼,“还好,没什么感觉,等会先吃点吧。”她漂亮的唇形抿成一条线,眼眸一转撞上了几件展好在衣桁上的衣服,“这是哪来的?”她问。

几件衣服衣服桃粉、丁香、碧色站了大头,全然不是她日常穿的风格。

望月将小厨房送来的米粥放在面前矮桌上,又斟上一壶茶,闻言顺着阮卿的目光望去,恍然想起道:“是太后娘娘送来的。”说罢她匆匆去内室拿了一封请帖来。

双折帖样式,上头是端正的楷书,末尾落着太后的印。

阮卿接过帖子上下端详了一番,赏花宴,想来就是昨日慈宁宫中太后与她说的那个宴了。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

“怎的?不愿去?”阮砚洲向来对阮卿情绪敏感,闻见她声息便知晓其中意思。

阮卿疲惫地摆摆手,让望月将请帖妥帖收好了,“话不能乱说。”

她的确是不想去的,皇帝对阮家的两道封赏想来已经昭告天下了,她是真真不愿此时还在外人面前露面,但是这是太后的席面,听起来宫中有点头脸的是都到了,她还真不能不去。

思及此,原本便昏沉的头只觉更痛了几分,她匆匆告了阮砚洲,便让着他们二人出去了,自己囫囵回床上睡了去。

一觉到夜色西沉,无梦,安安稳稳的。

她觉得久未进水,只觉嗓子干涩难忍,赤着脚走到榻边用了上午剩的点茶来,此时已经茶水已经冷了,却不回涩,反而回甘。

阮卿觉得有些惊艳,支起旁边的烛火,坐在塌上,一个人抱着那壶茶水翻出本之前落在这的书。

她还未翻几页,一个身影出现在面前,忽然吓了她一跳,赫然是昨夜去盯梢裴一远的唐二。

阮卿搁下书,道:“你现在出现越来越没声音了。”

“唐二是暗卫。”

所以是该没声音的。

“……”

“直接说事吧。”

唐二领命:“裴将军回府之后匆忙派人带了副将进去,莫约半个时辰,副将点了一骑人去了河岸。”

“河岸?”阮卿挑起眉,有些意外。

“是。”唐二道,“他们人多作战经验丰富,无法靠近,不能具体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能大概猜测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阮卿玩味地笑起,她摸了摸脖颈,又自顾自地斟了壶茶,“继续跟着,盯着他们,找到了立刻回来汇报。”

“是。”

待唐二离开之后,阮卿手上翻了一页书,她目光偏开落在那壶茶上。

你可别骗我啊。

裴一远。

烛火微动,晃动了书页的影子。

太后赏花宴那日,京城中的气氛早早便隐隐显得有几分燥热。

阮卿起了一个大早,外头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头。

望月细细为她描上花钿,正欲在面靥处点了两颗小小的珍珠,就被阮卿抬手制止了。

“小姐,这时下是官家小姐最流行的样式,衬的人美丽极了!”望月嘟囔说,“虽然……我们小姐不用也好看吧。”

阮卿被逗笑了:“行了,这样便很好了。”

最终阮卿穿着一套碧色海棠襦裙,系着桃红宫绦,一套翠色首饰出了门,彼时阮砚洲早已持着辆马车在府门前等候,将见到阮卿款款走来,便跳下车来摆起马凳,二人随着车早早入了宫,现下已有不少人到了候着。

阮家这当口风头无两,阮卿又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加上近日得封了慧安郡主,此时一见阮家马车来,三三两两便凑了过来。

阮卿被扶着下了马车,面前层叠围了不少人,她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忽地牵起一个官家小姐的手,状似亲昵,温温柔柔地开了口,“马家姐姐呢,许久未见,今日这副头面想来是华珍阁里头最近的新品吧?”

马二小姐虽不知何时与阮卿这般相近,但想来阮家小姐素日温柔的传闻,周遭人羡慕的眼神飘飘然让她心里欢喜,喜上眉梢地拉起阮卿的手顺着她步子便走出了人群。

直到走到空旷处,阮卿微微一笑,松开了一路拉着的手,“那马姐姐回去后可莫要忘了答应妹妹那衣裳。”

“这是自然,妹妹生的这般好看,穿起来想来也是极为好看的。”马二小姐拍拍胸脯说。

“那真是谢谢姐姐了。”阮卿弯起眉眼,忽然作惊讶状,“我兄长唤我,真是不好意思,那我便先过去了。”

“好,下次见。”

说完阮卿便拎起裙摆款步离开,笑容渐淡,周遭人见得她将才与马家小姐攀谈完,此时再上去便显得刻意,虽心有意,但到底还是歇了心思。

“小姐,那阮小姐怎的离开的那么快?是不是……”侍女在马二小姐耳边轻声说道。

“你这蠢丫头,你懂什么!”马二小姐扬起下巴,“回去就将那衣裳送上阮府,还愁没有人情往来吗!阮小姐为何那么多人不说话,偏偏与本小姐说话!当然是她最喜欢本小姐!”

“是是是。”侍女摸着额头陪道,心说衣裳就算送过去了也得阮家收了才行啊。

阮卿还没走到阮砚洲身边,一个和他如出一辙的人影便踏步而来,一身石青色长衫,头发冠玉束着,手持一把折扇,与之不同的是这人平添风流。

这人直直在阮卿面前站立,嘴角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姑娘你好,鄙人姓宋,名唤景舟,冒昧问问姑娘芳名如何?”

宋景舟。

户部侍郎家二公子。

上次慈宁宫中太后随口提了一嘴的人,没想到这人今日便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有些烦闷,今日怎的一个个都往自己身边凑。

阮卿微微一笑:“既知冒昧,便不该唐突,我与公子素昧平生,于理不合。”

闻言,常人便该知难而退自行离去了,这宋景舟浑然不同,大笑几声,手头的折扇扇得更用力几分,“有趣有趣,那不然,我猜猜姑娘芳名如何?”

阮卿没说话,眉头微微蹙起。

“这般倾城而脱俗的样貌,首饰简单却莹润夺目,在下猜想,这定是阮相家的千金,阮小姐吧。”

话毕,阮卿眸色渐冷。

这人唐突不知礼数,自己分明已经拒绝了,不仅冒昧说出家世,还对女子容貌品头论足,实在是轻浮之人,轻浮至极。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还未说话,忽觉发间一动,头上略微重了些。

就听闻身侧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首饰简单吗?现在不简单了吧。”他话音惯例带笑,有些挤兑的意味,斜着眼睨着那宋景舟。

是裴一远。

宋景舟左右看了看,有些尴尬,轻咳几声,匆匆告别离开去找自己的家丁了。

裴一远此人,虽与他们一般年纪,但却和他们这些坐吃山空的侯爵二代不同,他早早便挣了自己军功,相较起来,他们自然就矮了一头。

见人走,阮卿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她摸上发髻,皱眉:“你弄了一个什么上去?”

“好看的。”

“……”

这人的审美堪忧,她惯是不信的。

“弄下来。”她冷冷道。

裴一远:“……”

“真的。”

他嘟嘟囔囔地取下发钗,“还不信。”边说边放在阮卿手上。

一根金光灿灿镶嵌各色宝石奢华至极的金钗子落在阮卿手上,素白的手心都被衬托得黑了些。

阮卿:“……”

我就知道这个人的审美不行。

难怪刚刚他说“现在不简单了吧”,这么大一块金子,想简单都难。

“我量了,足足五百两,正好还债。”裴一远展颜一笑,一派大方的模样。

阮卿一把将钗子扔回他手里,面色难看,“融了比这玩意值钱。”说完她一刻也不停留地转身便走。

不好看吗?

裴一远上下打量了一番这钗子,挺好看的啊,这么多宝石,边塞那人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