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柔的好奇心被点燃，她非要看看这对姐妹到底是什么情况。

蹲守的时候，她又从旁边的人嘴里听说，这对姐妹名叫孙水、孙倩。孙家村就在泰川镇附近，村中家家户户都种橘子树，三州的橘子几乎都是泰川镇进货，周边几个村子都是种橘子的。

泰川镇盛产的橘子少籽儿多甜，皮薄肉多，汁水鲜美，尤其是孙家村种出来的橘子，无论是口感，还是卖相，都是极佳。

如果说只有孙家姐妹一家种的橘子特别鲜美、出众，万柔还有理由怀疑其中有猫腻，但人家一整个村子都在靠鲜美的橘子发家致富，她就没有理由了。

贺循说：“泰川的橘子在丙州很出名，我有几个师弟妹都很喜欢，每年都会买，应该并无异样。”

“真的很好吃吗？”万柔这才想起自己刚买的橘子，剥开金灿灿的橘皮，吃了一瓣果肉后，瞬间双眼发光。

好吃！

她本来就喜欢橘子，这孙家姐妹卖的橘子，甜而不腻，个别有一点点果酸，但那点果酸在嘴里的口感完全是锦上添花。

“虽然橘子没有问题，但是八岁就嫁人！怎么看都有问题！”万柔鼓着腮帮子说道，“不是有很多不靠谱的父母，靠卖自己的孩子赚钱，要是她嫁的是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怎么办？”

贺循便问：“如果真如你所说，你要如何？”

“我——”万柔说到一半就卡壳了。

贺循静静地望着她，万柔在这无声地注视下，苦恼地蹙起眉头：“我找你借钱给他们，要他们别卖女儿。”

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显然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办法不靠谱。

“这只能缓一时，等到你给的这笔钱花光后，他们还是会这么做。”贺循说。

万柔吃着橘子，甜在嘴里，苦在心头。她这会都没空细想贺循为什么笃定花光钱财后的父母一定会贩卖自己的亲生孩子。

忽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神色震惊道：“欸，他们不是说孙家村因为种橘子，所以家家户户都很富裕，那应该是不缺钱，不是钱的问题，那是为什么？”

恰巧此时孙家姐妹收摊，准备回家，万柔便叫贺循一起跟上去。

往孙家村的路上，远远就能看见几座金灿灿的大山，进入孙家村范围后，就能看见大片果园，路道两旁都是翠绿的橘子树。有的果园树上满是金灿灿的果子，有的全是青皮橘子，一面金色，一面青色，好像夏天与秋天的交接，竟美如幻梦。

一路上都有人跟孙家姐妹打招呼，也能看见人们在果园里干活的身影。

太阳不算太晒，偶有晨风拂过，带来扑鼻的橘子香味。

万柔的心思已经被果园风光吸引，她大口吸闻着空气里的橘香，这对她这个橘子控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当万柔沉溺橘子果园世界时，贺循在打量孙家村的布局。村子比他想象得还要大，果园里面都有临时小屋，好看顾果园防止有人破坏，而真正的村民家舍，都十分漂亮。有好几座一看就是近几年新修的，雕花窗和院景都布置得很有诗情画意。

这在村里乡下十分罕见。

田地里种满橘子后，就连附近的几座山也种满了橘树。

没有邪祟的气息，也不见妖魔的身影，贺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人们看起来都生活得十分幸福。就连万柔苦恼的目标，孙家小妹阿倩，一路上都在热情地跟人交谈，瞧着没有半点不开心和烦恼。

就在万柔和贺循都认为一切美好祥和的时候，前方分岔路口，忽然传来男人惊慌失措地喊声：“不好了！出事了！”

“孙顺跳河了！”

“孙顺他爹！你快过去看看吧！”

人们听见后，朝着果园里齐声呼喊，才将一个孙顺他爹从果园深处叫出来。“这孽子！孽子啊！”孙顺他爹边哭边骂，在众人的帮助下朝着河边赶去。

“姐姐！我们快过去看看孙大哥！”阿倩抓着姐姐阿水就跑。

万柔没想到刚进村就遇见这种事，危险雷达哇哇作响，可贺循已经先一步跟着人群赶去。

“贺循！”她追着喊道，贺循说，“救人要紧。”

可惜他们还是没能救到。

村里有一条大河，河水流域经过泰川镇附近的所有村子，人们都称呼它为母亲河。母亲河旁边是一条笔直长道，道路边就是大片果园，里面种着四季都丰收的橘子，无论什么季节，这片果园都是金灿灿的，因此也被称作是孙家村的黄金大道。

如今黄金大道上已经站了不少人，有的人在唉声叹气，有的人在呼喊赶紧救人，从水里把孙顺救上来的几个年轻人浑身湿淋淋的。

“孙顺他爹来了！”

人们给孙顺父亲让路，这位父亲看见躺倒在地，脸色惨白，已经没了生息的儿子哭嚎一声跪倒在地后就晕了过去。

“哎！老孙！赶紧去找大夫！”孙村长拄着拐杖急声指挥道。

“孙大哥！”孙家姐姐阿水看见这一幕则慌乱不已，跪倒在死去的男人身前满眼是泪，不敢相信，“不、不！孙大哥怎么会做这种事？他绝不会……”

“姐姐！”妹妹阿倩扑到她身前，伤心地抱住她。

现场乱作一团，所以人们都没有注意到万柔和贺循两个外乡人。

万柔睁大了眼不可置信，他们才刚来，村里就死人了？

她拽了拽贺循的衣袖，小声问：“这算不算是一种不祥之兆？”

贺循隔着人群仔细打量孙顺的尸体，说：“确实是溺死的。”接着又往河中甩去一张追踪符，随后轻轻摇头，表示并非妖邪作乱害人性命。

其他人在孙村长的指挥下，分别将孙老爹和孙顺带回家去，可河边依旧还有不少人，轻声谈论着孙顺一家。

下河里去救人，没能救到的年轻小伙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人都在安慰。

有一名少女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孙大哥说他不想娶地仙娘娘，他这辈子只有一个妻子，也只会娶一个，说完他就往河里跳了。”

“哎哟，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孙老爹要他娶地仙娘娘是为了洗煞啊！他妻子受了虫害早死，孙老爹怕这虫害也威胁到他，所以才逼他娶地仙娘娘，分明是一番好意，为了救他！他却是个死脑筋，非说自己答应了妻子，不能再娶！”

一位婆婆又哭又骂，和她的孙女一起将孙顺跳河自杀的原因道出。

村中的人们都在骂孙顺死脑筋，还骂他竟然敢侮辱地仙娘娘，一下从悲痛中抽离，变得有些义愤填膺。

这时候，扛着画板，拿着纸笔的白衣男子勇敢举起手开口道：“怎么会是傻子呢？这位小哥分明是重情重义之人！他为了完成和妻子的承诺，决不向世俗妥协！我方才看见他跳河的一幕，感动得眼睛都哭红了，这是我今天最想记录的画！”

说完便开始提笔在纸上画起来。

这话一出，人们的愤怒开始转移：“这画家怎么还在村里没走？”

“你们谁还在收留这个傻子！”

“哎呀画家先生还给我家画了地仙娘娘呢，大家息怒，他才来村里没多久，许多事不懂，你们就当他童言无忌吧！”一名布衣少年上前，拦在画家身前，笑容憨厚地跟众人解释。

孙家村的气冲冲道：“孙昙！赶紧把这骗子画家从你家赶走！”

“就他那个破画，跟我那三岁侄子画得一样！”

“你总是说你家那幅地仙娘娘是这骗子画家画的，孙昙，你是不是也脑子糊涂了！你仔细看看他画的是什么东西！”

万柔往前凑，发现无论身边多么吵闹，有多少质疑谩骂的声音，那个画家都在专注作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哪怕随着他的落笔，人们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嫌恶，他也不会分心多看一眼。

这勾起了万柔极大的好奇心，她一边佩服画家的专注力和抗压力时，终于来到这人身后，看见了画家专注沉醉的作品：

两条线构成的河道，边上站满了无数火柴人。

这玩意甚至算不上是简笔画，就是凌乱的线条，小学生临摹都比不上的画技和分镜，看得万柔震惊不已。

——喂！你到底在这里专注地画什么东西啊！

她终于明白了村民们对这位画家先生的谩骂，并在那一瞬间加入了村民。

少年孙昙十分好脾气，面对人们的谩骂和催促，都在哈哈笑着重复一句童言无忌。

“嗯！画完了，我很满意！”画家收笔，对着自己的画作自信点头。

村民：“……”

万柔：“……”

孙昙：“……”

“骗子赶紧滚吧！”村民愤怒道。

画家哼着曲收拾东西，忽然看见站在人群中的万柔，双眼一亮，捧着画笔一下就蹿到了万柔身前：“姑娘！实乃天仙下凡啊！”

万柔脑子上亮起三个感叹号，不明所以。

画家却目光狂热，围着万柔打转：“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螓首蛾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仙子！”画家将万柔夸了一通后，激动地凑近道，“在下可有机会为仙子画上一幅画！来永久地记录你的美貌！”

万柔被吓得后退，贺循上前隔开两人，将万柔护在身后，对画家说：“还请先生自——”

画家见到他却倒吸一口凉气，惊叹道：“竟有两位仙子！”

他兴奋得快要蹦起来，又开始围着贺循打转：“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

画家挥舞着画笔：“我要为两位仙子作画！此等美色，必将流传千古！”

——被你画下来哪还有什么美色！是直接毁容了吧！

万柔紧紧抓着贺循的衣角疯狂摇头。

“仙子！两位仙子！可以吗？我可以为你们保存这绝世美貌吗？！”少年孙昙也上来帮忙拦着画家，被阻挠后，画家声嘶力竭，“在下一定全力以赴，用尽毕生所学！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意已决！我绝不会让你们的美貌被淹没在人潮之中！”

虽然是在夸他们长得好看，但眼前这阵势，也觉得有些过于夸张。

万柔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贺循，贺循正巧低头看向她，两人目光相撞，像是因为画家过于夸张的表态，从而看向对方寻求美貌的证明。

他们清楚地从对方眼瞳中看见倒映的模样，心底都是一颤。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女孩气呼呼的声音打断二人的对视，万柔转过头去，看见孙家小妹阿倩双手叉腰，对他们怒目而视，“你们竟然偷偷跟着我和姐姐来到村里！你们两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仙子！仙子！让我为你作画吧仙子！”画家还在声嘶力竭。

孙昙一边拦着画家靠近贺循，一边道歉：“两位仙子，就当他童言无忌吧！”

阿倩怒道：“赶紧离开！你们要是再跟着我和姐姐，我就要叫人了！”

万柔：“……”

世界怎么会如此吵闹！

她提起只剩橘子皮的竹篮对阿倩说：“我们是来买橘子的！”

“你们卖的橘子很好吃，我想多买一点！但是你们走太快了，我叫你们，你们都没有听见，所以我才一路追过来！”

阿倩：“你骗人！我根本没有听见后边有人叫我！”

万柔委屈道：“我明明叫了你们的名字！是你们没听见！”

她一委屈，眼里就浮现泪花，说哭就哭的本领折服在场所有人，就连阿倩都愣住，气势弱了许多：“你这人……说就说，怎么还哭起来了？”

万柔：“你冤枉我！”

阿倩急了：“我哪有！你别哭啊！我真没有！”

贺循看着被小女孩弄哭的万柔：“……”

拄拐的孙村长看着黄金大道上谩骂和哭泣的人们，深深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