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云梦阁
镇南王府的西苑,依旧是冷冷清清。
不远处传来丝竹之声,虞芙瞧着西边日暮,伸了一个懒腰,将画好的画装好。
想必前院已经宴席已经开始了,她不眠不休了几个昼夜,终于赶在谢玄瑜生辰这日,完成一幅满意的画。
送礼,本该去夜宴,可来宾皆是些贵客,虞芙身份不便,便想将画送到谢玄瑜的书房。
已是日暮,再晚就又该看不见了,虞芙正欲出门,却见虞丽正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她。
虞丽一向不愿出门,连院子里都不常见到,还是这个时候,虞芙心道奇怪。
“姐姐要出门吗?”虞丽看向她手中的画卷,眼神幽深。
虞芙点点头,“今日是世子殿下的生辰,我画了一幅画想托人送给他,咱们在镇南王府白吃包住,总该有所表示。”
“姐姐对世子殿下倒是有心。”虞丽拿起桌上的茶水,递给虞芙看,眼神凉凉:“可管家派人送来的茶,都是一股霉味儿。”
虞芙一愣,拿起杯子闻了闻,“没有异味。”
虞丽语气淡淡:“姐姐尝一下就知道了。”
虞芙只好低头抿了一口,摇摇头,“没尝出来。”
“罢了,终究是我多心了吧。”虞丽接过杯子,反手将茶水倒在海棠树下,“天色不早了,姐姐快去吧。”
虞芙:“……”
虞丽心思敏感,虞芙温声劝道:“你别多想了,我回来后就来陪你。”
虞丽背对着她,没再说话,虞芙顿了顿,心里叹了口气,缓步离去。
她自小就不知道该怎样和虞丽相处,不管她怎么样对她,虞丽始终如枯井中的水一般,毫无回应。
是她不对,虞芙心里存着愧疚,这些时日都没好好陪陪虞丽,让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好在是她们马上就要离开了,待以后出了府,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春日里,太阳下山快,虞芙还没走几步,天空就隐隐没了光亮,王府仆从本就不多,此时又全去前院伺候,虞芙一路上一个人也没见到。
西苑冷清又荒凉,谢玄瑜回府后,派人把府中所有的烛火全点亮,可虞芙觉得奢靡。
府中一天的灯火钱,是她家一年的量,虞芙就让人别点西苑一带,现在天色昏暗,她只觉后悔。
虞芙只好加快脚步,然而,刚行至云梦阁,她忽觉一阵头昏眼花,眼前瞬间暗了。
这种感觉,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又被纱布蒙住了眼睛,虞芙小心护住怀里的画卷,撑着身子勉强往前走,然而越走越难受。
不出片刻,眼前一片漆黑,她不得不停下。
已经分不清是虫鸣还是耳鸣了,此刻,她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只好扶着海棠树,用力去咬嘴唇,让自己保持清醒。
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虞芙神情恍惚地转身,然而还未看清,便瞬身失力失去了意识,顺着海棠树倒了下去。
一个浅黄色衣衫的女子从阴影走了出来。
“林公子应该给你说过了吧。”黄衫女子走到虞芙身边,眼神冰冷地看着她,朝着另一面阴影冷声道。
“啧,可真是没想到啊。”王婆子恶毒的眼神打量着身前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
“别废话了。”黄衫女子不理会她的嘲讽,只道:“林公子一会儿就来云梦阁,快把人抬进去。”
“记住,一会儿林公子进门后,你就去把门锁上。”
……
另一边,谢玄瑜喝完林巧思的酒后,不久便开始浑身发热,心思敏捷如她,瞬间就知道是那杯酒有问题。
然而,当他找林巧思时,却发现她早已消失,不见踪迹。
“立刻找人看住林氏兄妹!”谢玄瑜脸色极为难看,朝着一旁士官吩咐,“别让他们出王府!”
谢夫人没注意谢玄瑜脸色不对,见他起身离席,以为他还在生气,忍不住劝:“这才刚起宴不久,你身为镇南王世子,提前离席甚为不妥。”
谢玄瑜顿了顿,没理会谢夫人的脸色,头也没回就径直离开。
谢玄瑜接手南大营,至今已有五年,这五年间明刀明枪的刺杀无数,下药谋害亦是无数,可从没中过计。
“去找王太医来,别让任何人知道。”谢玄瑜脸色运功将药性暂时压下去,沉着脸对身后的士官道。
“王太医前几日陪着夫人去乡下了,”士官看着谢玄瑜,面露担忧:“殿下是身体不舒服?我去为殿下请别的大夫。”
“不用,我没什么事。”药性翻涌,谢玄瑜额上隐隐出了一层冷汗,他挥手道:“别跟着我了。”
说完,便径直走了。
前院全都是人,谢玄瑜勉强稳住心神,朝着后院的阴影处走去,只想要暂时远离人群。
林新台长期混迹声色之地,这种药比普通的媚.药要猛烈地多,暂时的压制后,却翻涌地愈发厉害。
谢玄瑜本是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一时间忍得额上冒起青茎。
待回过神来时,不知不觉已走到了云梦阁。
虫鸣幽幽,月色凉凉,此处偏僻无人,于此定不会被打扰。谢玄瑜撑着身子,朝着云梦阁走去。
夜凉如水,湖边的温度比灯火之处更低一些,谢玄瑜稍得喘息,推门而入。
云梦阁距离书韵阁极近,回府后,谢玄瑜曾为了监视虞芙在此待过几日,他像往常那般走向床榻。
然而,刚走了几步,他就顿住了。
是呼吸声。
床上有人!
谢玄瑜脸色一冷,现在他受困于毒,若此时有人刺杀,怕很难全身而退。
他放轻脚步,手缓缓地按上了剑柄,朝着呼吸声所在的方向而行,决定先发制人。
屋子门窗皆闭,唯有冷清的月光透过窗棱映在屋里,谢玄瑜屏住呼吸,用长剑挑开床帷。
随即,目光一滞。
是虞芙,睡着了的虞芙。
月色银辉落在她精致的面容上,仿佛蒙上一层轻纱,少女的睫毛很长,在眼底落下一层阴影,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唇色,透红仿若雪梅。
她怎么在这里?!
谢玄瑜心里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阵药性翻涌,谢玄瑜一时不慎,长剑从手中脱落。
“哐当”一声,金属与青石板相撞,一时间响彻整间屋子。
谢玄瑜暗道不好,见虞芙已有醒来的迹象,他脚步凌乱地朝外走。
然而,门却从外面被锁了。
谢玄瑜心里一沉,顿时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圈套。
而设计这个圈套的主人,此时此刻正在他的眼前。
帷幛微动,虞芙从床上起身,伸手掀开床帘,一手扶床,一手无助地伸向虚空,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是谁?”
尽管她已经很努力地抑制住心里的害怕,可慌张还是从声音里露了出来。
见虞芙如此,谢玄瑜心头松了一口气。
是了,这么黑,她看不见。
他尽力掩盖呼吸,虽然这里一切都透着诡异,但目前事情并不明朗,他决定暗中不动,静静地看着虞芙。
虞芙从昏迷中醒来,眼前没有一丝光亮,可她知道,屋子里有人。
而且,那个人还在看着她。
“是林小姐让你来报复我的吗?”虞芙稳了稳心神,试探问道。
无人回应。
虞芙等了半晌,心里顿时死一般地寂凉,想起那日所受的痛苦,她忍不住开始恐惧。
林巧思,是真的要杀她。
她是王妃的侄女,是谢玄瑜的表妹,就算自己被她杀了,没有人会管。
今日大家都去了前院,再没人来救她。
想及此,虞芙不禁开始哽咽。
父母被杀,一路逃难,被人刁难,这短短几个月,她从一个未经事世的小姑娘,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用尽全力活下去了。
可是,好难。
没有身份地位,没有家世背景,她一个如草芥一般的人,在这乱世中活下去,实在是太难了。
此前,虞芙一直在压抑心里的情绪,父母被杀、恶霸逼亲,她要带着妹妹逃难。
所以不能哭。
生活窘迫,被林氏兄妹差点儿折磨死,但她不能让林府的人觉得她难缠,不能让虞丽担心。
所以她也不能哭。
可如今自己快要死了,虞芙想好好地哭一场,把心里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全都哭出来。
听着耳畔生生催人心肝的抽泣声,谢玄瑜一时不知所措。
毋庸置疑,虞芙是奸细。
此时此刻,她拿剑来刺杀他、给他下药逼问他,甚至用美人计来勾引他,他都不觉得意外。
然而,虞芙却在哭。
谢玄瑜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没遇到过这种奸细。
虞芙哭了一阵后,擦干自己的眼泪,慢慢从床上起身,双手朝前摸着黑,缓缓向前走。
她赤裸着脚,走在冰冷的地面上,不远处就是谢玄瑜掉落的剑,隐隐泛着冷光。
谢玄瑜谨慎地盯着虞芙的动作,见她真的毫不犹豫地踩向剑锋后,他眉头紧皱,用尽最后一丝内力,不动声色地将剑锋弹开。
虞芙浑然未觉,磕磕绊绊地在黑暗中摸索,被椅子绊倒后,又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直至走到谢玄瑜旁边的桌子上。
谢玄瑜定定地看着虞芙,她的眼睛里再没有一点光彩,死寂一片。
然后,他就看见虞芙摸到茶杯,将茶杯摔碎,她的手立刻就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渗出。
而后,将碎瓷片比上她光洁的脖颈,谢玄瑜眼神一顿。
此刻,虞芙浑身颤抖,颤颤巍巍地不敢动手。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当初林新台看她的眼神,和那要强娶她的恶霸一模一样。
今日被困,她不愿受辱而死。
与其如此,她不如自己先了结。
对不起,孙先生,虞芙在心里默念,不能报您的教养之恩了;对不起,孙凯南,望你高中状元,另寻合意之人;对不起,虞丽,我再回不去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心一横,便用力将碎瓷片划向自己白皙的脖颈。
“等等!”
忽地,熟悉的嗓音响在虞芙的耳畔,接着一只宽厚而炽热的手按住她,强行抢过她手中的瓷片。
虞芙一愣,“世子殿下?”
谢玄瑜本不愿回应,但此时强行用内力压下去的药性,失去了最后那一份力后再度爆发,他忍不住咳了两声,站不住地往后倒。
虞芙听见声音,心里一惊,虽然眼睛看不见,却忍不住上前扶着他,他的手臂滚烫,呼吸炙热而凌乱。
就在虞芙碰到他的一瞬间,谢玄瑜眸子一暗,甩开了她的手,他后退几步,勉强站直了身子。
“别过来。”谢玄瑜的声音十分冷淡。
谢玄瑜气息不稳,自以为控制好了力道,但虞芙还是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身上传来刺痛,可虞芙却没顾着自己,也没考虑谢玄瑜为什么会在这里。
手心的滚烫依旧,像是火烧了一般,虞芙焦急地看向谢玄瑜的方向,问:“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谢玄瑜情欲翻涌,浑身滚烫,可眼神却淬了冰一般,冷冷道:
“过去,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