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关月旖去了刘老师开设的小课堂。

刘老师的小课堂不在镇上,在乡下刘老师的老家。

这次的封闭式补习班,连同关月旖在内一共有七个学生,五男二女。

光是从学生的性别比例来看,就知道在这个时代,乡下人重男轻女的惯性思维了。

不过,同学之间还是很纯朴的,男同学们并没有看不起关月旖和黄爱萍的意思。相反,由于关月旖是年级第一,黄爱萍是15班第一,他们对她们还挺好的。

是的,除了关月旖之外唯二的女生,就是黄爱萍。

黄爱萍悄悄告诉关月旖,“其实我妈根本没钱交补习费。”

“可我奶奶已经动了心思要给我说亲,我妈放心不下,就怕她和你妈去广州的时候,我奶奶会趁她不在直接把我绑到男方家里去……”

“我妈和刘老师说了,刘老师说她不收我的钱,只要我愿意学习,她就免费教我!”

“我妈说我命好,尽遇上贵人,先是遇着了你和你妈,现在又遇上了刘老师……”

“月月你说,我能考上中专吗?”

“我好想考上中专啊,然后分配到一个好单位,体面又有钱!然后我会还钱给刘老师,给她送个大锦旗!我还想让我妈妈出人头地受人羡慕……”说到后来,黄爱萍呜呜地哭了。

关月旖说道:“一定能考上!”

努力的人不应该被辜负,

不是吗?

关月旖有同学们一起吃住在刘老师家。

食宿条件很一般。

刘老师一改在学校里苦口婆心的形像,变得非常严厉。

她根据每一个学生的情况,制订了不同的海量学习计划、繁重的作业,每一天都要求学生按不同的计划彻底完成学习任务,绝不允许有不懂、没做完题的情况发生。

如果有,那就不要睡觉,通宵也必须搞完。

而且每天要早起爬山帮她干点简单的农活,顺便锻炼身体;

晚上睡觉前还必须要背古诗词、文言文什么的。

刘老师(她教数学)甚至还把一中的英语老师也拉了来,在她家住了三天,狠狠地抓了一把七个同学的英语语法问题……

对关月旖来说,这是绝佳的提升学习成绩的机会。

她重生回来的节点特别好,正好是在期末考试以后。

她前世成绩好,但也已经过去了十五年,高中的知识点几乎已经全部忘光。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集中补习,她终于又回到了学习的颠峰状态。

很快,两周封闭式补习结束。

此时也已经接近年关。

关月旖拎着简单的行李和同学们一起离开了刘老师家,回到了镇上。

一到镇上,关月旖来不及回家,先去妈妈平时出摊的地方看了看。

板车在,但妈妈不在。

板车上铺开了各种各样的蔬菜,

陈晓霞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板车前,

来买菜的人还不少。

关月旖觉得有些奇怪。

她都已经在刘老师家里上完了两周的补习班,

按说,妈妈也应该已经从广州回来了……

之前她和妈妈约定过,每天中午,妈妈都会在这儿卖工人饭。

现在就是大中午,为什么妈妈不在?

难道说,妈妈还没从广州回来?

关月旖心里一紧。

她想起来,妈妈还不大识字……

该不会走丢了吧?

关月旖越想越害怕。

但她又安慰自己——不会的,妈妈做生意十来年了,处理过不计其数的危机,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奇葩顾客,她聪明着呢,不会走丢的。

再说了,还有黄妈妈和她在一起。

关月旖拍了拍心口,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说不定妈妈知道她今天回来,正在家里做大餐等着她回去呢!

关月旖正准备走,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喊道:“……陈晓霞!”

她下意识转头,果然看到了许培光。

许培光站在一旁,看着陈晓霞,有些难为情。

他不是来找陈晓霞,而是来找关春玲的。

许培光相看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

他向来眼光高。

直到那天见到了关春玲,他才突然产生了一种一见钟情的心跳感。

只是,那天他被女儿许倩子给搞得太狼狈了。

后来许培光找人打听了一下关春玲的基本情况,发现关春玲基本满足他所有的求偶需求。

——虽说关春玲不如他前妻那么风光,可比他前妻年轻漂亮得多,身材和气质也更好,还勤劳踏实、有一技之长。

最最最重要的是,关春玲是个传统型的贤惠女人,能帮他操持家务,侍候他、侍候他孩子、侍候他老娘啊!

所以许培光来了桐叶镇好几次,主要是想找到关春玲解释一下那天的意外,再培养一下感情的。

无奈总是扑空。

但他打听到,关春玲和她的闺蜜陈晓霞正在合伙做生意,只是最近有事出了远门。

许培光隔三岔五过来看看,却一直没见到关春玲。

今天他又来了桐叶镇,没想到还是扑了个空。他不死心,便过来问陈晓霞,关春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陈晓霞一见他,顿时两眼放光,笑盈盈地说道:“万元户同志,咱们又见面了!”

许培光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有些支支吾吾。

关月旖蹲在老远处的隐蔽地方偷偷看着。

陈晓霞和许培光也没说什么,两人就是比较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像是没话找话说的样子。

很快,许培光就离开了。

他东张西望的,似乎在找人。

关月旖心里清楚得很,许培光这个老色胚,肯定又看上她妈妈了!

她呸了一声,暗骂死渣男,这辈子都别想再祸害她妈妈!

关月旖急急忙忙往家赶。

当务之急是要先搞清楚妈妈到底去哪儿了。

关月旖和妈妈租住在筒子楼的一楼。

因为她家的板车需要停放,也需要空间存放一些做饭食生意要用的材料,老式筒子楼的一楼一般都自带一个院子,比较合适。

她家对门就是祁俊家,他家也同样有个院子。

刚走进楼道,关月旖就闻到了奇香浓郁的烹饪食物的香气。

她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妈妈在家!

关月旖面上浮起了微笑,她正准备掏钥匙开门,却隐约听到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从祁俊家的院子里传出来。

可陈晓霞不是在外头摆摊吗?

祁俊在和谁说话?

关月旖悄悄站在楼道口,竖着耳朵仔细听。

“……我成绩不太好,是因为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学习,我要去各地旅游的嘛!我又不像关月旖,一天到晚哪儿也不去就为了学习,天天读死书!我始终觉得,人还要是有点儿眼界才行。学习成绩好不好、不代表一个人的能力有多强。但一个人去了地方越多,见的世面就越多,眼界肯定要比那些只会死读书的人强……对了祁俊,你去过美国吗?”

关月旖已经听出来,说话那女的,正是许倩子!

许倩子怎么在祁俊家?

还有,许倩子说话的茶味儿可真浓!尤其是最后一句,差点儿让关月旖笑出了声音!

关月旖竖起了耳朵,想听听祁俊是怎么回答的。

只听祁俊闷闷地说道:“没有。”

许倩子得意地说道:“哎呀其实美国也就那样儿……”

说得好像她去过似的。

关月旖死命捂住嘴,就怕自己忍不住会笑出声音。

关月旖找出钥匙,开门回家。

果然,妈妈正在厨房做饭,叮叮当当的,好不热闹。

关月旖又看了看客厅,见门厅处摆着几个根本来不及收拾、鼓鼓囊囊的大号编织袋装……

一看就知道,妈妈应该是今天匆忙赶回来的,而且她一回家就忙着做饭,根本行李都来不及收拾。

“月月?”关春玲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笑道:“赶紧洗手,一会儿就能吃饭了哈!”

关月旖笑着应了一声,先放了行李、洗了手,然后去厨房给妈妈打下手。

“妈你今天才回来?”

“对!”

“为什么啊?”

“这事儿说来话长……还得多亏了小陈姐(黄爱萍妈妈),她啊确实是个能干人!”

关春玲红光满面,很有分享欲,迫不及待地告诉关月旖:

“我们一块儿去了广州……我的天哪月月,等你高考完,我一定要带去一趟广州,那些批发市场里什么都有!”

“我和小陈姐的眼睛都看花了,然后进了好多货,我本来准备回来的,小陈姐说,让我别回桐叶镇摆摊,说桐叶镇的人没什么钱,而且我俩来回一趟,火车票、食宿费可都是钱啊,不如扛着从广州进的货,去省城摆摊,我寻思着这话没错,就和她一块儿去了省城。”

“到了省城以后,我俩选择了在火车站附近摆摊……还真别说,成本价一百多的东西,整整十一个大箱子啊……两天!两天就卖完了!刨去开销,我俩尽赚了一百多!”

“你知道吗连着在省城开批发档的人都跟来问我们,我们的小灯串儿、拉花在哪儿拿的货。我拿乔啊,我肯定不说,我跟他们说你可以找我拿货啊……”

“然后我和小陈姐又跑了一趟,帮批发商拿货,那就挣得更多了!”

“再然后,其他的批发商也来找我们了!这半个月啊,我和小陈姐反复往省城和广州跑,一共跑了五趟!挣了……”

说到这儿,关春玲压低了声音说道:“一共挣了两千多块钱!这是我一个人挣到的……我占了毛利的七成,因为小陈姐说,她没出本钱嘛,她也不赖,挣了八百多!”

关月旖高兴坏了,又问,“妈,那你还去吗?”

关春玲摇头,“不去了!见好就要收!”

“一是你和萍萍放假了,我们当妈的,还得回来照顾你们。你是不知道……别看萍萍家里父母双全,爷爷奶奶都在,兄弟姐妹也多,实际上啊,萍萍的处境还不如你呢!我们娘俩儿相依为命,看着可怜,至少没有想害我们的亲人……”

关月旖连连点头。

关春玲继续说道:“一是省城的那些批发商,也不是猜不出我和小陈姐当了二道贩子,从广州进货倒卖给他们,一次两次他们不知道,后来就知道了……我和小陈姐是小本买卖,他们财大气粗,和广州批发商谈一桩生意最少也是七八千块钱,还能月结或者赊账!我们呢,一次二百三百的,最多一次一千块还必须现结……所以我们也只能挣个快钱。”

“一是我们的体力也吃不消,哎呀半个月连轴转,是真累呀!”

最后,关春玲来了个总结,“不过呢,就算累,想着一个月就挣了两千块钱,我也开心!”

“月月,妈妈从广州买了几个大龙虾回来,一会儿就做给你吃啊!”

“对了月月,妈妈还给你买了几件漂亮衣服,发卡子也有……啊对了,妈妈在广州、在咱们省城还买了不少冲刺高考的教辅。那什么历年高考真卷我也买了,回头你看看对你的学习有没有帮助!”

关月旖也高兴得直点头。

她看了一下妈妈正在烹饪的大龙虾。

关春玲从广州买了两只大龙虾,花了三十块钱!

这是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

但关春玲觉得值得。

她挣钱那么辛苦,她家月月学习也很辛苦,怎么就不配吃点好的了?

不过,她没有烹饪过龙虾,也不知道要怎么烹饪。

她曾经站在广州的豪华大酒楼前,看到了酒楼为了推销大龙虾而做的海报……可惜她不识字,根本不知道写了什么,只能通过图片来揣测——好像是用面糊糊把龙虾肉裹住,再煎炸、或者烤制而成的。

所以关春玲买了两只大龙虾,想仿着做一只,另一只她来自由发挥。

龙虾看着大,其实剥了壳以后,肉并不多。

第一只龙虾,关春玲决定用似是而非的“偷师”技巧来处理——拆出龙虾肉后,裹上打了蛋液的面粉糊下油锅炸。

第二只龙虾,关春玲决定将之对半剖开,一半儿蒸、一半儿烤。

关月旖提出了补充意见,“妈妈,虾头里有膏,用来炒饭、熬粥或者蒸蛋都是很好吃的!还有还有,龙虾钳子里也有很多肉的!”

她是真没想到,重生回来以后她居然在一九八八年就能吃上龙虾!

这也太赞了。

关春玲一听,连忙又把已经扔掉的龙虾头捡了回来,从虾壳里挖出不少肉、还得了半碗虾膏!

龙虾钳子也被她一个个打开了,果然发现了满壳的肉……

关春玲的心情畅快极了!

“我还说呢,三十块钱买两只龙虾,还不到两斤肉,说是说尝个鲜,可我的心呐……痛得不得了!没想到虾头和钳子里还藏着这么多的肉,哎呀我的心又舒服一点了!”

关月旖想了想,又说,“裹面糊油炸的龙虾肉,肯定还要做点蘸酱来配,不如我来做,一做酸甜口味的番茄酱,一做咸蛋黄口味的,应该也好吃!”

关春玲睁大了眼睛,“你这脑瓜子……很可以啊!我都想不出咸蛋黄蘸酱会是什么味道。”

关月旖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是因为她经历过后世,才知道油炸龙虾肉球蘸咸蛋黄酱是绝配。

想了想,她说道:“前段时间看了一本杂志,杂志上这么说的。”

离言,关春玲叹气,“月月,上回你让我学识字儿,我还想着我年纪大了,恐怕学不会。可这次一出门啊,我就知道了,不识字是不行的!坐长途车看不懂站牌名,去吃快餐看不懂菜单,做生意不会写收据也不会看发货清单,跟批发商下单子更加连合同都看不懂……”

“妈妈想通了,一会儿吃完饭呢,我就把你小学的课本翻出来,我啊,必须要学识字!这个寒假要是你有空,就教教我呗!”

关月旖用力点头。

由于关春玲对龙虾这种食材有点陌生,处理得比较慢。

而且母女俩需要烹饪的食物又多,两人忙碌了快两小时,才把这顿丰盛的龙虾宴给做好了!

炸龙虾球,配上了酸甜番茄蘸酱和咸蛋黄奶黄酱;

姜葱丝清蒸龙虾肉;

蒜末辣椒酱烤龙虾肉;

龙虾钳子肉做的煎虾饼;

带肉的龙虾软壳,关春玲没舍得扔,拿来熬了一锅龙虾汤;

另外还有虾膏蒸水蛋;

龙虾肉虾膏粥。

此时已经中午两点多了,关月旖和妈妈已经饥肠辘辘。

坐在饭桌边,母女俩开始大快朵颐。

不得不说,妈妈的厨艺真的很赞!

虽然是头一回烹饪龙虾,可味道却一点不含糊。

每一道菜都特别好吃!

但要说关月旖最喜欢的,反倒是那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虾膏粥。

看似清淡,但带着虾膏略微的海腥气,吃在嘴里,浓郁的米香弥漫着口腔,然后能品到成丝状的龙虾肉,以及龙虾肉的微咸与清甜。

太好吃了!

关月旖忍不住说道:“妈,以后我们去了广州,你开个酒楼吧!肯定生意会好的!”

关春玲从来都没有太大的野心。

在这个时候,她也还没有太多的自信,只当女儿在说笑,“得了吧,还开大酒楼呢!咱们哪来的本钱开大酒楼!再说了,就我这手艺……人家广州号称美食之都,好吃的东西海了去了!我又不会做粤菜,我哪有资格开大酒楼啊!”

关月旖但笑不语。

不,妈妈,你会在美食界成为成功人士的。

我也会在我热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

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吃完饭,关月旖摸了摸微涨的肚皮,叹气,“三十块钱吃完了。”

关春玲失笑,“是啊,一顿饭就吃掉三十块钱……所以我得继续努力赚钱了!”

关月旖也挥了挥拳头,“我也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好学校,以后我和妈妈天天吃龙虾肉!”

关春玲笑道:“赶紧收拾垃圾,然后休息一会儿,下午咱俩打扫一下屋子,把我从广州带回来的行李也收拾一下。”

关月旖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好,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桌上的残局。

由于龙虾壳多,关月旖决定先去扔一次垃圾。

没想到门一开,她正好看到祁俊从外头走进楼道。

可能是许倩子离开了,他刚才去送许倩子?

祁俊一脸惊喜地看着关月旖,急切地说道:“月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来我家吧,我们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