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孤儿寡母

暮鼓声响,长街冷清不已,只有几盏灯笼在雪中晃荡。

阿槐踩着湿润的青石板快步走到街头的一家酒肆面前,她抬手并未叩门,那略有些陈旧的木门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自动打开了。

走进酒肆,里面空无一人,漆黑一片,只有角落里有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明明灭灭的闪烁着。

阿槐抬了抬手,一缕白光从指尖飞出,霎时间所有灯笼都亮了起来。

吱吱……

庖厨的靛青色布帘被掀起一角,一只灰扑扑的硕鼠飞快的钻了出来跑到阿槐的面前。

它耸动着鼻尖,长长的胡须动了动,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一会儿,口吐人言:“阿槐,你怎么这个时辰就过来了?”

阿槐弯腰将它捏起,捧在手心中掂了掂:“青萝,几日不见你似乎又吃胖了,是不是偷吃我珍藏的灵米了?”

“你可别冤枉我!”

硕鼠从她的掌心一跃而下跳在地上,身影在灯火中逐渐变大,摇身化作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不过豆蔻年华,虽是灰鼠,但化形之后却穿了一身粉衣,梳着双髻,发间缀着几枚小铃铛,粉嫩的脸蛋和眼睛皆是圆溜溜的,珠圆玉润,看着格外讨喜。

阿槐未曾答话,只淡淡的笑着。

青萝抱着阿槐的胳膊撅了撅嘴,又兀自问道,“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来了?商珏大人呢?”

“不知道。”阿槐支着头,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胖鼠,夜里不睡觉,你跟谁说话呢?”

布帘又动了动,这次从里面钻出来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看到二人,它先是压着身子在地上磨了磨爪子,随后脚步轻快的跑了过来跳到了桌子上。

“阿槐你来啦。”白猫亲呢的蹭了蹭阿槐的手臂。

阿槐摸了摸它的脑袋:“尺玉,你也吃胖了。”

青萝翻了个白眼,捏起它的后颈皮满脸嫌弃的将它扔了下去。

“臭猫,你下次再叫我胖鼠的话,我一口吞了你!”她眼中满是警告,但是那张肉嘟嘟的小脸却让人害怕不起来。

那被唤做尺玉的白猫灵敏地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地之后便化成一个唇红齿白的白衣少年郎。

他一双眸子清澈明净,理了理衣襟之后便看着青萝打趣:“自古以来只有猫捕鼠,还未曾听闻鼠吃猫。”

青萝扬了扬拳头:“妖界可没有天敌这种说法,谁的道行高谁就有话语权!我的道行可比你高一百年呢!”

尺玉先是不答,他悠哉悠哉的在阿槐旁边坐下,斟了一杯茶才又道:“这一百年怕是只练嘴巴不练术法了吧,也不知道是谁前几日看到一群猫吓得躲在我身后,然后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也是猫,又吓得躲去了商珏大人身后。”

“臭猫闭嘴!”

青萝气得面颊涨红,愤愤的磨着贝齿,恨不得上去咬他两口。

尺玉扬起眉头,“怎么?听到我说实话,恼羞成怒了?”

两人拌嘴阿槐早已见怪不怪,她含笑不语,只端着尺玉刚斟的那杯茶水细细的品着。

“阿槐!你快说他两句!”

青萝说不过便向阿槐求助,阿槐这才放下茶盏:“好了好了,你们二人可消停点吧,依我看呀你们都是只练嘴巴不练术法。

肚子吃的溜圆,道行是半点不长,到时候若是被太微山那群人逮去了,我可不管。”

此话一出,青萝忍不住嘟囔:“我们素来安分守己,又不害人,太微山那群臭修仙的凭什么抓我们?”

尺玉道:“有些修道之人就喜欢除妖,他可不管是好妖还是坏妖,一并除了便是。”

“阿槐,你又在吓唬他们两个小家伙了。”

一缕白烟升起,商珏凭空出现在了三人面前,手中摇玉骨扇,面含浅笑。

青萝眼睛一亮,哒哒哒的跑了过去拽着他的袖子瘪着嘴巴告状:“商珏大人,尺玉又欺负人!”

商珏摸了摸她的脑袋,抬眸看向尺玉:“尺玉,我说过你可别跟阿槐学,嘴太毒,没有小姑娘会喜欢的。”

尺玉哼哼了一声没说话。

青萝嘿嘿一笑,她松开商珏的衣袖,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当即面露骇色,“商珏大人,你不会又出去害人吃人心了吧!”

阿槐插话:“他做事怎么叫害人呢?那叫替天行道,匡扶正义,这不就把太微山的人招下来了吗?”

“别阴阳怪气了。”

商珏走过去坐下又幸灾乐祸道:“阿槐,那江岫白也盯上你了,咱们都跑不掉。”

尺玉端坐着给商珏也斟了一杯茶:“阿槐才不怕他们呢。”

“不提他们了。”

阿槐摆了摆手,随意的用手支着下巴:“我这段日子没来,你们都在做些什么?”

青萝蹦蹦跳跳坐过来:“就还是像平日里那样酿酒卖酒,不过最近熟客少了许多……例如……”

她欲言又止,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尺玉便接过话茬:“周太公死了,昨天夜里被发现冻死在了城西破落的道观里,据说发现的时候他还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只是身子已经僵了。”

周太公是个乞丐,籍贯不详,他年过花甲,一直在长宁街附近乞讨,每得两枚银钱便会来这酒肆买酒吃,但他从不进店,只在外面坐着。

青萝怜他年事已高还在行街乞讨,多次邀他进店来坐,顺便他赠些酒食,但是周太公都拒绝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在酒肆外放了一条板凳,让周太公有地方坐着。

周太公吃酒之时总爱讲些年轻时的所见所闻或是大江南北奇闻异事,青萝听得如痴如醉,时常盼着他来。

谁曾想他突然就死了。

青萝长叹一声:“人类的性命又短又脆弱,我六十多岁的时候还算是孩童呢。”

阿槐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道:“据说那周太公年轻的时候家境颇丰,他天资聪慧,早早便考中了进士,然而世道艰难,庙堂之上朽木为官,禽兽食禄。

他被人冒名顶替不说还被弄得家破人亡,屡次申冤无果之后便疯了,落得如此下场。

他去那破落道观跪拜,无非是想寄托希望于神明,可惜众生皆苦,神明仙人也不能一一顾及。

亦或是说人各有命,生老病死亦是常态,他们并不想擅自扰了凡人的命数,免得生出因果。”

青萝听后面露愤然之色:“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会有人要修仙呢?若仙不能救济苍生那凭何为仙?修仙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槐淡淡一笑:“是啊,有什么意义呢?”

空气沉寂了一瞬,商珏率先开口破开了这压抑的氛围,他轻摇玉骨扇笑道:“这些不是我们妖精该想的事情。”

尺玉点了点头:“商珏大人说的对,我们想这些是没有用的。”

青萝神色黯然:“这大雪看着要连下好几日,估计又有不少人要被冻死了。”

富贵之人赏雪作乐,穷人却在为了生计而挣扎。

“咱们有余粮就施粥吧。”

阿槐说完站了起来,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后又道:“给自己攒点功德,免得像某些骚狐狸一样惹一身的孽债。”

商珏神色不变,声音平和:“就算你积功德,太微山的人还是会来找麻烦,你信不信白日里就能摸查到我们这里来?”

阿槐勾唇:“来就来吧,让他们这些所谓的修仙之人感受一下民众的愤怒。”

青萝托腮看着她,眉眼弯了弯:“感觉有好戏看了。”

翌日

一大早青萝和尺玉便在酒肆外支了个棚子和两口大锅开始施粥,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乌泱泱的聚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

天寒地冻,两人却忙的满头大汗,一大锅粥很快便见了底。

青萝见状正欲去拿木桶再盛些过来,刚一转身就听到身后有人冷斥。

“站住!”

她顿住脚步,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个长相明艳的女子。

女子身着锦衣,手中持着一把细长的剑,眉目之中满是冷色。

是太微山上修仙的!

青萝心中大骇,面上却还是强装镇定。

一旁的尺玉走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女子:“仙子这是要作甚?”

薛玉书冷哼:“当然是来除妖!你们这些妖孽休想下毒害人!”

此话一出,周围人群中一片哗然。

尺玉冷笑一声:“仙子可别血口喷人,我们施粥分明是善举,怎么就变成了害人?”

“你这猫妖休要狡辩!”话罢,薛玉书便抬起剑狠狠劈出一道剑气!

那剑气本是朝着尺玉和青萝二人飞去的,在空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截断了,但那两口大锅却塌了下来,白粥流了一地!

周围的人看到那冒着热气的白粥心疼不已,但是看到薛玉书拿着剑气势汹汹的样子,没有人敢上前,也不敢说话。

“你脑子有疾就去医馆治,为何要浪费粮食?”

清冷的声音划破空气,薛玉书抬眸看去,只见一穿着青衣的女子从酒肆中缓缓走出。

她眼覆白绫手持竹仗,神色微冷,虽然样貌平平,但是气质斐然,瓷白的皮肤映着的天光,宛若一块染了霜雪的玉。

“是槐娘子!”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阿槐,接着议论声此起彼伏:“这槐娘子可是个泼辣性格,不好惹呢!”

“但是对方是修仙之人啊,咱们凡夫俗子怎么能跟修仙之人对上?”

薛玉书直直的看着阿槐,一眼便认出她是昨夜的蛇妖,顿时握紧了手中的剑,目光冰冷:“蛇妖,昨夜让你跑了,今天我必将你就地诛杀!”

阿槐冷哼:“你可别仗着自己是修仙之人就胡言乱语,我本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怎么就成了蛇妖?”

“别以为你改头换面,我就认不出来你!昨夜你与那狐狸精一起挖心害人,今天是不是又想将这些人毒杀吃他们的心!”

青萝上前搀扶着阿槐,冷冷盯着薛玉书:“我们若是妖精,害人还需要这种手段吗?”

尺玉亦是冷笑:“说出这等推测,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我……”

薛玉书正欲辩解,就被阿槐打断了:“我看你不是修仙之人,而是来招摇撞骗的江湖术是吧!是不是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呜呜呜,娘亲!”

青萝配合的扑进阿槐的怀中,暗暗掐着大腿泪眼婆娑的看着薛玉书。

“就是就是!说人家是妖孽倒是拿出证据!”

“生的如花似玉,心肠却如蛇蝎一般歹毒!”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责起来。

薛玉书气的面色通红:“胡说,你一条蛇妖怎么能生出猫妖和鼠妖!”

她习的功法可以看出妖怪真身,但是这些寻常百姓却不行,他们需要通过八卦镜,问题在于她现在身上没有八卦镜。

阿槐只啐了一声,没有说话。

“薛玉书。”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白衣少年走来。

那白衣少年背负长剑,眉目疏朗冷淡,身材修长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一般,霞姿月韵,好看的不似真人。

众人有一瞬间的愣神,回过神后不由自主散开了一些,让他通行。

江岫白抿着唇,直直走到阿槐的面前站定,看着地上还冒着热气的白粥,眉头微微拢了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