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么？”

再次回到天秤，许诺七彩八椒的灵魂趴在地上，正抱着脑袋直摇头，很痛苦的样子。

脑袋顶代表理智的蓝色部分被剂量者的公平之手拨走。坐在天秤上动弹不得，许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理智像云彩飘向正对面。

虽然砝码并不像上次那样充足，她的秤盘依然沉沉坠下，将对面的秤盘翘起。

分得砝码，高高翘起的秤盘向下一坠。

秤盘之上，坐着灰色的白源。

和大鱼崽清晰的视角不同，他的大脑因为完全陷入混沌，视觉和感知都被剥夺，思绪也像芦苇荡边的蚊虫，乱糟糟飞成一团，只能看见极其断续的片段与回忆。

黑色的模糊人影高高立起，一排人形马赛克将白源围在中心，一双双没有恶意的眼注视着他，“小源，你不是神眷者。”

失真的声音，但能听出来是一个中年女性：“你不可以再去参加那种训练了。”

“妈咪爸咪姑咪哥咪，我不害怕！我要把黑水赶出去！”小白源的声音。

稚嫩中带着和幼童不太相符的急切。

“有我们在，轮不到你。”

失真的话语让思绪奔涌，化作海啸将人影瞬间冲散。

待思绪海再次平静时，人影才重新聚合，只是较之前少了许多，“小源，不要哭，家里的神眷者已经多到溢出去了，有些地方甘霖无法眷顾，所以圣灵神才选择了其他人做勇者。”

失真的中年男性的声音。

“我知道的，叔叔。”白源的声音已经接近现在，只有一点尚未褪去的稚气，“没关系，圣灵神不选我，还有秩序神，秩序神不选我还有审判神，五行神，五行神的信徒最多了！总会有神愿意眷顾我的！”

激励性的语言引来的却是纷纷纷乱的思绪，思绪海啸一浪接一浪，再次将人影冲散。

三三两两聚齐，人影稀疏地包围在白源身边。

“开济哥，你见过……星月神的眷属吗？”

这次是白源自己做开场白。

声音与现在最接近。

“小源，你不是神眷者。”最初的记忆中同样的话语，由一个更年轻的男音复述：“有我在，轮不到你上场。”

“我叫余念。”

这次没有思绪潮汐涌来，同黑影一起，视角转向声音的方向。

宛如海上朝阳，一轮极其灿烂的圆日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再升，高高缀在最上空。

太阳般的女人散发出的光芒驱散思绪的乌云，声音却清清冷冷，并没有日光应有的灼热，更像永夜中的回旋镖星云。

“我是星月神的眷属。”

话音落下，似乎为眷属护航，女人身上的光骤然放大，将思绪乌云瞬间驱散至无影踪，连同整个意识空间都似乎被劈亮一瞬。

日月同辉，闭上眼前，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许诺看见天秤周围并不是虚无。

而是意识。

它们密密麻麻，占满整个不可视不可触的虚无空间，具象化成眼睛的意识一双接着一双，安静地注视着天秤上彩色的她。

“你想要什么？”

许诺睁开眼。

因为剧烈的挣扎和失智的咆哮，白源喉咙像塞满了灼烧中的烟丝，嘶哑得不像少年人。

同样的问句问到第二遍似乎烧干了最后的力气，金发蔫蔫地贴在汗湿的鬓角，他有气无力地注视着许诺。

刚看完谜语编剧编纂的连续剧，许诺还沉浸在剧情，但理智已经作为砝码被分配出去，大脑像蒙上了层红色的雾，不知道从哪来的欲望之鞭狠狠地抽了一下她的本能。

“我想你把你的执行者随身医疗机送给我，送我两万水币，在礁石港口内城给我买套房，要终身产权的那种，最好带个园子能种菜。再给我上个四个户口，我、我老婆、两孩子。然后和我结婚，做我拟亲，最后离婚，把你名下的水币全部无条件赠予给我。”

大概是前途太光明了，她刚说完，脑雾就缓缓消散了一角。

回忆起自己字正腔圆地说了串什么玩意儿，许诺沉默了一会儿，向白源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哈哈，不是，我瞎说的啦。”

简单明了且精确的愿望，白源松了一口气，“你想要钱？”

显然，对于小少爷来说，神眷没有，但是钱管够。

“你想要多少钱？”不等许诺回复，他有些焦急地补充道：“我是永道科技首席执行官白引泉的次子，母亲是方养。哥哥白开济是白房子战备科指挥官，虽然我不是眷属，但你要是杀了我，你也死定了。”

脑袋被强行绑在冰冷的承重柱上，绳索粗糙地磨碾着身上的伤口，疼痛像一针清醒药剂，刺激着体内的肾上腺素分泌让保持清醒。

但这种清醒使白源感到恐惧。

他可以感受到疼痛，但是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大脑像是与躯体完全分割两地，虽然他能思考，却完全无法控制哪怕一个指节。

从出生起就从未对自己的身体失控到这种程度，他其实已经站在崩溃边缘。

“不是，少爷，真不是我绑架的你。”看白源已经把她当成绑架同伙，许诺赶紧解释，“是余念绑架了你还记得吗？我就是单纯倒…到了那个地方刚好遇到你们，如果你死了，查到我她就暴露了。”

“余念？”

一听到这个名字，刚刚半死不活气若游丝的白源声音都变大了。

“余念对你承诺了什么？她是不是也说她是星月神的眷属？！”完全无视许诺的话，白源自顾自开始推断：“她是个骗子！星月神不可能有眷属！你也知道，星月神需要流星和许愿才会降下神眷，但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流星了！！”

“难道你也在找永生雨滴？我哥也不可能告诉你她的下落！！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告诉你！！永生雨滴属于永道！！”

什么流星什么眷属什么永生雨滴的永生雨滴没完没了了！

是她的理智太少了还是少爷理智烧太快了，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冷静！少爷！请你冷静！”许诺提高声音：“我真的不是余念那边的，我也是被一起…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你先别纠结那些了。”她把注射器捡起来，举到白源眼前：“知道这个是什么吧？”

“所有的流星都已经——”眼看着又要重新陷入疯狂，直到看到许诺手里的注射器，白源才戛然而止：“……灰水？”

果然是灰水！

不详的猜测被证实，许诺瞥着白源骤然灰败下来的脸色，赶紧露出另一只注射器：“先别绝望！还有另一支！”

“我不知道你被关了多久，但是我醒来的时候你还活着，说明这一支——”

“疫苗。”

白源低声说道。

灰水，从黑水症重症感染物体内提取出来的特殊化合物，灰毒株。高浓度的灰毒即是黑水，注射进动植物和人类体内会引起污染。

低纯度的则是疫苗。

白源是无信徒。

或者更直接、更难听些，他是不被神眷顾者。但这个世界上不被神眷顾的无信徒才是大多数。

在污染面前，众生平等。只有被神眷顾的人，才天生对污染免疫。

就算出生在全家都是秩序神眷属的家庭里，白源依然无法对污染免疫。

所以，作为家中唯一一个被神抛弃的人——“你的医疗机里应该有用不完的疫苗吧。”许诺扔掉注射器，把还在打醉圈的医疗机举高：“快快快，趁着还没那么严重，赶紧再多注射点疫苗。”

“我……”

看着眼前女贫民期待的脸，和陪伴自己度过十八个岁月，整个城市独此一份的医疗机，在崩溃边缘徘徊的白源似乎又被推了一把，彻底跌进悬崖。

“不知道我怎么活到现在的。本来想在成年的时候成为神眷者的，看来开济哥说得对，是我太异想天开了。”

金发败犬脸上呈现出彻底放弃希望的灰败。

“不是吧？疫苗没用吗？？”许诺简直大惊失色，“一旦感染上就死定了？？”

“那肯定不是啊，没文化的蠢女人，”和着血咽下口唾沫，白源嗤笑道，“就算及时注射了疫苗，只要被污染过，就永远不可能成为神眷者了。”

“就算死后也只能进入神弃之地。”黯淡的金毛，悲怆的小白脸：“死神也不接受污染物，污染物如果有灵魂，将永生永世在迷雾中徘徊，”

许诺：？

不是，书里不是说白水和黑水都是污染吗，只是一个导致疯狂，一个导致进化。

得了。

作为一个屎村里出来的神眷者，她才懒得跟互联网垄断大厂的少爷争论这些。

“好的少爷，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根本没听，但许诺明白狗还是更喜欢顺毛撸：“我们先不想这么多，我们先想想怎么出去吧。就算要死，我们也要裹着永道科技的锦旗死对吧？”

永道科技，永道科技，又是永道科技。

一提到永道科技她就忍不住去想大鱼崽背上的烙印。

对这个科技公司真提不起一丝好感。

可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刻，“更不能背着爸爸哥哥偷偷去死对吧，先不想那些，深呼吸，先打开你的随身医疗机，打找方法解绑，实在不行，先打个药补充点体力先。”

“骗我，很好玩吗？”

许诺的喋喋不休被白源打断。

他苍白的小脸上露出洞悉一切的嘲讽，“看我这种人在这里垂死挣扎，是不是会给你一种成就感？”

啊？

少爷你……你说的是人话吗？

“骗你？”大脑还充斥着理智被分走时被撕裂般的抽痛感，许诺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不是哥，不对，少爷，是这样的，我们不要带着情绪解决问题。”

“你对我翻白眼，”白源瞪住她，简直怨愤，“你绑架我，给我注射灰水，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你还对我翻白眼？”

“对不起哥！对不起哥！我就是眼睛抽了下筋！”许诺简直崩溃：“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现在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放你出来，然后我们想办法一起出去！你呢？！”

感觉自己所剩不多的理智也要被烧干了，她提高声音：“我的大少爷你也不想一直被绑着等死吧？”

似乎是觉得自己终于看透了这个贫民窟女人的目的，白源冷笑起来，“你还说你不想要钱？我的医疗机独立定制，非卖品，如果你能卖出去，你老婆和孩子下辈子都不用愁了。”

“还有，你这种人，没有资格对我大声说话。”

许诺：“……”

“…………”

“………………”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震惊，看他的眼神太像看什么不可理喻的蠢货，白源安静了一会儿，才补充道。

“不然的话，余念为什么会放你活到现在？”

哦豁！

气得脑雾都散了，许诺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毕竟只有尸体才不会说话！她还活着这件事确实疑点太大了！

哈哈。

在白源愤怒的注视下，许诺勾起嘴角，突然桀桀桀地笑起来。

那不好意思了，少爷。本来想保护一下你那脆弱的玻璃心，可惜，这可是你自己问的。